龙教练年近五十，从职业网球队退役之后生了个女儿，后来搬到A市生活，在国立水利大学（简称国水）担任本科生和研究生男子网球队的教练。尽管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她依旧身形挺拔步态轻盈，此时此刻正带着我往网球队训练场走去。
事情是这样的。
半个月前我到国水报到，分配到了二人间宿舍。尽管我有一定程度的社交恐惧症，但是面对比我大两岁并且热情豪放的肖筱姐，倒也没有那么紧张拘谨。见过华医生后我准备看看这学期研究生女子网球队有没有什么不用上场练习的职位有空缺，硬着头皮问了一圈人都没有消息，倒是筱姐听说之后，联系了她在网球队的老乡，告诉我男子网球队在招助理教练，招聘要求里并未提及性别限制。
五天前，我投递了个人简历。考虑到我的档案里高中之前的资料都是保密的，就算到教育局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端倪来，我干脆把自己编成了运动健将，希望不要在面试之前就出于性别歧视被刷掉。
一天前，我参加了笔试。尽管大学四年没有接触网球，答一些专业术语和基本规则的问题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半小时前，我和三个男生一起参加了面试。我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解释自己并不是因为崇拜那些高富帅球员才费尽心思往男子网球队挤，最后我要求教练带我去球场，我可以通过实地观察，对不同成员做出能力评估和技术建议，以此证明自己拥有胜任助理教练的能力。
国水研究生男子网球队队长姓许名子云，典型的工科高冷面瘫男，做事极其严谨且有逻辑，甚至可以说是刻板。去年，他带领这支队伍拿下了市级网球赛的季军，并且在省级赛事里获得了总排名第四的佳绩，这对于常年排不进前十的国水网球队而言简直是质的飞跃。如果今年还能招进一两个好苗子，加以适当的训练和指导，挤进全国赛事也不无可能。
“那么，先看看他吧。赵磊，今年研二了，去年进来的时候连球都发不好，这一年来进步不小。”
顺着龙教练的手看过去，左边球场上正有两人在打练习赛。我一言不发地看他一点一点击败对手，接连拿下两分之后，靠近教练低声说道：“如果所有冒犯，还请您见谅。我个人感觉，他并不是正选队员，即便作为替补，也算不上是合格的替补。”
“哦？这话...怎么说？”
“力量确实训练得比较到位，但技巧和灵活性完全不足，判断球路靠的是直觉而不是大脑。我以120千米每秒的速度向对角线发球他都有三分之二的概率接不到...即便接到了，也只能说是打回去一个球，而不是战略性地回击。这样的技术完全没法在球场上和对手抗衡。”
她看了赵磊一眼，又转过来仔细审视了我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带我走向下一个球场。
“左边这位是赵英杰，研二，右边这位是周勋，也是研二。”
相对于刚才见过的学长，这二位显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水准。赵英杰有着一头俏皮的红发，打法上走的也是灵动的路线，弹跳能力更是相当惊人。他的对手周勋更像是一股清泉，每一次回击都打得非常清爽，微微眯起的眼睛看起来像在笑，又像是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来遇到了厉害的角色，居然，逃过了我的眼睛。
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来。
一局结束，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道：“赵学长身法灵活，技术熟练，经验丰富，想必是正选队员。不过...”
“不过什么？”
“相比于单打，我觉得他更适合双打。他的走位在单打中我见的不多，为了弥补队友的空缺他甚至出现了几个比较夸张的跳跃动作。我猜测他的搭档是一位发挥稳定的万能型选手，在性格上，应该拥有很好的包容性。”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周勋。
周勋么...我也看向球场，此刻他刚好喝完饮料，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到场外的我们，微笑地招了招手。
“周学长他是...他...是一只装睡的老虎。”
龙教练走上前来。
“霂同学是吧？刚才面试的时候你说你完全不认识这些队员，即便你本科也在国水念书，四年里完全没有了解过网球队的情况，真的是这样吗？”她望着我的眼睛，目光锐利，“我感觉，你不是第一次接触他们。”
“龙老师，我没有办法证明我是否提前对您的队员进行过秘密了解，如果您不相信我...”
闭上眼，我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作出的努力看上去有些过了头，但是对于网球，我实在没法装作初生牛犊的样子去蒙骗自己。在这片战场上，我绝不会看走眼，也决不允许自己有所松懈。这一点，恐怕我和许队长一样刻板。
“怎么了？”许子云带着另外三名候选者走过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龙教练。
“并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如果你从未了解过他们，才看了一场比赛就能得出这么精准的总结...那么以你的能力，根本不应该留在我们队里当助理。”
“我有...不能参加比赛的理由...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您能给我一次机会，拜托了！”身边出现那么多陌生人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即便如此，我仍是鼓足了勇气说出这些话，向着教练深深鞠了一躬。
“霂同学，你要知道，助理教练不仅需要辅助教练，还要参与器材的搬运活动和各项训练活动，并且要深入了解每个成员，能和他们进行沟通。”许子云扶了扶镜框，冷然道：“这项工作，由男同学来承担会比较合适。”
我抬起头，试图在他眼里找到一丝可以突破的犹豫和松动，可惜这个面瘫男比周勋还可怕，仿佛一堵不透风的墙，让人无从下手。
莫不是太久没有练习，导致我的判断力都减弱了...
“咳咳！”教练清了清嗓，打破了无形的尴尬。“这样吧，今天你们先回去，我们再商量一下，有了结论会短信通知你们的。”随后，她又拍拍我的肩，转身和许子云一起走进了球场。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是我感觉自己可能又要去找华医生谈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