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吕德山已经得知了侄子遇刺的事情,尽管如此,这个老人依然眼光精湛,神情没有露出丝毫的疲惫。母亲看到了吕德山,神情表现得更为诧异,母亲怔怔的瞅着吕德山,半响才说:“你是——你是——?”
吕德山也愣住了,本来还临危不乱的老人,忽然变得举止无措起来,他的拐杖很激动的点着地板:“你是杜菊?你是杜菊?你是不是杜菊?”
母亲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激动的老人,摇了摇头,可是吕德山一把抓住了母亲的肩膀,:“你就是杜菊,你就是杜菊!”
母亲眼泪湿润了:“我是杜菊,你是吕老生,当时我们都叫你吕老生,说你少年老成,没想到,这么老了……我们都六十的人了。”
我本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到两人这样的情形,我明白过了一点什么。母亲曾说起过,当年中学时,有个男同学对自己追的很紧,要不是毕业后爸爸的出现,母亲没准就会嫁给这个男人。用母亲的话来说,真的觉得那男孩子很痴情的。
“杜菊,你还记得我?”吕德山握紧了母亲的手,使劲的摇着,可是却又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妥,他赶紧松开了母亲的,使劲搓着自己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冒昧了。”
母亲看着吕德山,摇了摇头:“你还是那么胆小,那么害羞,吕德山,我们都是六十的人了,握握手不算什么的。”
“不,我这样做,真的冒犯了你,杜菊,我不应该握你的手,当年你是那么纯洁,那么美丽,我不敢亵渎……我现在都不敢……”吕德山语无伦次,母亲摇了摇头:“吕德山,我们都老了,不用像小时候那样畏畏缩缩了,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吧?”
“我……我还好,我还好,我说呢,我看到小芳这孩子,第一眼就觉得在哪见过,我应该想到的,她是你的孩子,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呵呵,真的很开心,小芳能嫁给我的子侄,呵呵,这俩孩子,可能闹了点儿纠纷,不过都会过去的,我会尽力促使他们结婚的。”
母亲叹了口气:“吕德山,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我……”说了半天,母亲也觉得很难把反对的意见说出口。
吕德山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眼神有点黯淡了:“杜菊,没想到你对我的成见,还是那么深……当年全国上下搞红卫兵串联,我串联到了你们高青县,就得了猩红热,你们的教导员派了几个人照顾我,别人都害怕被传染,都不搭理我了,只有你,还天天来看我,我还记得,你给我熬蝉壳,你还记得吗?你给我熬蝉壳……哈哈,每天一锅蝉壳,也不知大你从哪里弄来的,我嫌脏,不愿意喝呢!”
“还说那事干吗,都老吕历了。”母亲用袖子擦着眼角,又笑了:“说起来,那时候我天天去树林里捡蝉壳,真是天真!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红卫兵们没事干,糊弄我的,说我不学习老三篇,就应该去拣知了壳,人家糊弄我的话都信,真是天真!”
“你真天真啊,你还告诉我说,说是别人说了,喝蝉壳熬的水,是清热解毒的,你傻我也傻,我本来不信,看你这么辛苦,天天去树下挖蝉老猴(蝉幼虫),还正儿八经的等着它们一只只脱壳,我竟然也信了,我喝了一个月你用蝉壳熬的水,本以为自己活不了,没想到竟然好了,哈哈,以后,学校复课,我就留在了你们学校上学,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事儿!”
“那时候真小,红卫兵们说,男女一手就是搞破鞋,可是,他们却派我侍候你,说你快死了,为了无产阶级革命,要发扬人道主义精神,我当时怀着人道精神,天天给你熬药时,我又怕人家说我们搞破鞋,吓得我啊,一进了你屋,给你熬好了药,我就走,又害怕别人说闲话,又盼着你早点好,那个年龄,那个阶段,再也会不来了——”母亲的样子,第一次流露出了小女孩的神情。这个样子的母亲,好像回到了十五六岁的时代,我还是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到这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