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觉,那怕是一阵慌乱的感觉,撕裂的感觉,死亡的感觉,绝望的感觉,也比心如死水更加珍贵。因为你感到自己还活着,虽然你依旧活得局部,活得片面……
莲子啊
莲子啊
燕子都是双宿双飞
为什么你独自一人
只有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而风说
呼呼呼呼
因为莲子嘛,是一只孤独的小猪
泪人儿
黄昏。
公共汽车上。
一个长着长长辫子的女孩子看着路边的风景,忽然就流下了眼泪。她一动不动地流着泪,你甚至都看不到她的肩膀在颤抖。她一声不响地在黄昏的阴影中抹着眼泪。她不停地抹着。
她一定是太伤心了。
她咧了咧嘴。她的咽喉有些哽咽。
但她没有发出声来。
她为什么要流泪?
她为什么不大声地哭泣?
她是一个丢失妈妈的小孩子吗?
她失恋了吗?
班车向城市北部的远郊行驶着。
女孩儿的眼睛红了起来。
看着她那伤心的样子,没有人会不动心的。
可是没有人看见她。
她就那样一个人哭泣着。
到站了,她站了起来,穿过车厢,下了车。
也许有人看见她的眼泪,但看见她眼泪的人,都要向更远的地方去了。
她独自一人,向一个社区走去。她终于擦干了眼泪,迎着最后的夕阳,疾步而去。
而我,难道就叫我?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在欲望的镜子面前,我照着自己。我是谁?我不认识自己。花是花,水是水,天空叫天空,兰草叫兰草,爱情叫爱情,而我,难道就叫我?
我感到我,这个陌生的女人,我闻不见她的气味,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清她的容颜,甚至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她的每一个想法都像闪电,稍纵即逝,我无法把握她的脉搏,我似乎对她无能为力。
她让我感到危险。
在这个阴郁的黄昏,她尤其让我感到危险,她不停地要回头张望,她不停地想沉溺于某个声音,不断地想得到拥抱。她正在迷茫之中,她苍白的小手不停地颤动着,她说她感到孤独,天哪,她感到孤独。
她只活在自己小小的空间里。她从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向外张望着。可是她望不远。她只是一个喜欢怀旧的家伙。但她也怀不了旧,因为旧已不复存在。
她没有力量迎未来。
她坐在这个黄昏里--她的这个时代人们都用电脑--一种机器表达感情--她此刻也在用一种机器表达着感情。
她企图挣脱面目全非的自己,她企图跟最初的光明与爱重逢,可是她彷徨着,她怀旧着,恐惧到那个全新的地方去。
她只是坐在这里抒情,将那泡沫般的情绪释放出来。她懒得到人群里去。她感到人群太远了,她感到人群比那最初的光明遥远千里。
所以她坐在这里等待着……
雨后黄昏
仿佛秋天已经来了。
实际上今天是大暑,也就是最热的季节刚刚开始。
黄昏的时候,也许比黄昏更早的时候,下起了雨,刮起了风,打起了雷。天气变得凉了起来。我吃过晚饭,散开头发,穿了一条棉长裙,走了出去,去听风声。我独自一人。天边有一丝即将消失的彩霞,陪着我走了一程,我就拐向了黑黑的广场。没有人。我曾多次在雨后走向这个广场,走进树林。虽然有些彩砖铺成的路,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树林,但我依然想把这个广场叫成是树林。这表达了我的愿望。我从小是在树林里长大的。树林是一种心理气候,我喜欢我的生活周围有树林。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树林和泥土。
我是那么感激地走进了树林。这些树让我感受到生命的真实。树叶哗哗地唱着它们的歌。我也就唱了起来。
我唱道:亲爱的人啊,你在哪里--
只这么一句,我变着花样儿唱。
我和树们合唱着。树们一定也知道,在这个黄昏,来了一个人类中的朋友,和它们一起唱着生命之歌。虽然她的生命有某些做作的成分。她在唱着爱情。她在呼唤着爱情。因为她的爱人离开她,到遥远的地方去旅行。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她的身旁。她思念着他。她只有这样唱着,表达她的心意。
我唱着唱着,竟然十分的伤感。我唱得哽哽咽咽,起起伏伏。我缓缓地向前走着。我不断地向我的心追问着,亲爱的人啊,你在哪里?也向苍天追问着。
我现在已经回到房间,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我的耳朵里是极为抒情的塔吉克音乐。我曾去过帕米尔高原,美丽动人的地方,美丽的音乐;我曾走在塔什库尔干小城里,背着画夹,听着这种音乐,边走边哭。那时候,我也在满世界寻找着我的爱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仿佛成了一个病人,爱情这只美丽的病魔,在我心里长得格外健壮。而我有时是一只孤独的母狐狸,哀哀地走在人世间的道路上。
野兽情绪·黄花独瘦
此时,已是黄昏。
每当黄昏来临,我的心里就会升起一种情绪。
一天过去了,在白昼与黑夜交换的时刻,人的情绪,确实也会随着变化的光影而起伏,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文人骚客。
虽然没有写过什么好文,可是自己却把自己定格在文人里,一定就是多年。后来,有了点儿出息,不想把自己拴死在角色里,就自称自己不是文人。得先是个人,其次,才是角色的人。这样的定格之后,我就不再为自己是个文人而受到属于文人价值标准的诱惑,而活得单纯了许多,洒脱了许多。确实,你买什么的账,就会被什么所收买,你就得付出自由乃至生命的代价。
在向人前进的路上,我依旧是文人气不改,不仅经常写作,还经常有"黄昏情绪"。
许多黄昏,我都像一只不安的母兽,在城市的陋室或者荒野里踱着步子。那是一种无名的无法控制的感觉。其实谁又想控制了呢?
有感觉,哪怕是一阵慌乱的感觉,撕裂的感觉,死亡的感觉,绝望的感觉,也比心如死水更加珍贵。因为你感到自己还活着,虽然活得局部,活得片面。
所以多年来,在走向人的道路上,我对自己的"野兽情绪"一直抱有守望或者保护的态度。
我让它来。
我让它表演。
我让它去。
我让自己随它而去。
我感到这是一种对得起自己生命的优雅态度。
只要不伤害别人,从来不谴责自己,哪怕自己产生了一个以道德的眼光来看特别低级特别丑陋的想法,我都会宽松地处理自己。
所以今天看起来我还是相对的健康,我没有压抑自己,也没有人压抑我。我让自己像那些野草一样,想怎么摇曳就怎么摇曳,想怎么歌唱就怎么歌唱。
此时,在这些文字的漂渡之下,天已经黑了,天空中没有星星,可是窗台上的那唯一的栀子花儿,像星星一样,在我眼前闪现着。它已经开放了一个星期了。
它从开的那一天,一直都是那么瘦,只有为数不多的花瓣,颜色却是纯纯的白。随后一天天的它开始变黄,变瘦。不是人比黄花瘦,而是黄花比人瘦,花瓣儿也一天天的卷了起来。它看上去已经不是一朵花了,而是一只受伤的小鸟,一只只小翅膀扑拉着,欲飞的感觉。只是它就是给我飞不起来。
所以黑夜来到的时候,它像星星一样地闪在我的眼前。
我的可爱的小精灵!
我是这样称呼它的。它和满屋子的蟑螂、蚊子,还有壁虎--昨天我在厨房里看见一只小壁虎,歪歪扭扭地爬着,见了我也没有打个招呼--还有兰草陪着我,度过时光。
我的可爱的小精灵!它来了,它尽情地绽放,它也要去,我也要随它而去。它就像从我心中诞生的那些可爱的玲珑的情绪一样属于我的生命,属于美丽的大自然。它们和我相遇在这间小屋子里,它们看着我工作,唱歌,沐浴,吃饭,沉默,孤独,看着我肉体上的灵魂,一丝丝地变得更加美丽、丰润。
在此我不想发出生命无常的哲理感慨,常还是无常,不都是那么自然显现么?开放或枯萎,不也都一样充沛地供养么?
我的闪闪发亮的花儿,小鸟一样的朵朵,这天下午,我站在它的面前,品着一杯普洱茶。它一定也吃到了那浓浓的沉香,赏到了那雕刻了生命与时光的卓越的红色,得到了厚厚的滋润。
而重要的是,此时,它在微风中动着。
我们互相凝视,彼此懂得,彼此悲悯,彼此悠远地祝福着。
世界充满了味道
我可以闻见味道了。
经过了五个星期的中药调理,我可以闻见了。闻见了这是一个充满了味道的世界。我可以自豪地说,味道又属于我了,可以说是有亿种味道,我甚至都分不清楚它们是什么味道。
天气不太晴。春天最后的风依旧吹着。我向那只小狗打了招呼,我向遇见的所有的小狗和人都打了招呼,我也向那些梧桐树、苹果树、杏树、银杏树都打了招呼,我向所有的花儿都打了招呼,甚至向那朵最小的野菊做了祝福。这是一个幸福的日子。这一天,所有的生命都充满了光芒。这一天,我更加的爱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的唇齿之间弥漫着粉红色,我的鼻孔里飘满了你的气味,我的眼睛里是你的眼睛,噢,我还想再唱一首歌给你。公园里,一位老人给我教太极拳,一招一式地教,虽然我学得不太好。我只是在欣赏那种关怀,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对我的关怀,散发着人性之光。对于一个生命来说,享受生命感受人间之美,体悟人生的滋味比什么都重要。
向太极致敬。我与你,时时相逢在万事万物之间,也相拥于太极之中。
想到远方去旅行
我似乎有些憋不住了。我又想着到远方去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