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
年仅四、五岁的小稚奴被眼前的场面震住了!
伴随着声震百里、动荡山谷的音乐,教乐工120人身披银甲,执戟而舞,发扬蹈厉,往来击刺,歌者相和:“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声韵慷慨,气壮山河,让人敬畏!
“父皇,好棒!”坐在父亲膝上的小稚奴忍不住惊呼,却见父亲哈哈一笑,得意地看向母亲,而母亲则是回之以微笑,无比纵容——
战场上的事,世民很少讲给昭儿听,因为在外打仗的时候,每一次回来、每一次离别都少不了会惹她伤心流泪。倒是这几年天下太平,战场上的一幕幕似乎由于时间淡化了残酷与伤痛,变成了可以偶尔“欣赏”的画面。世民高兴地时候也会神采飞扬地“遥想当年”,不过声情并貌地表述似乎还是不能将战场的精彩描绘一二,少不了要叹气遗憾“可惜昭儿不能亲见”,却又总是很快摆手推翻自己说道“不见为好、不见为好”……
《破阵乐》其中的得意不言而喻,对外有耀武扬威的意味,对内也是歌功颂德的自赞,此时亲自参与其中的世民更是兴奋无常,属于一国之君、属于男人的骄傲得到了极致的张扬……一如从前,一如少年之时,对于适度的李世民式炫耀,长孙昭儿一定会热烈的配合!
渐渐长大之后,李治知道了《七德舞》的来历:当年父皇打败了叛军刘武周,将士们为旧曲《破阵乐》填入新词赞颂父皇的功绩,这就是《秦王破阵乐》。后来父皇让当时精通音乐的大臣起居郎吕才编写音律,魏征、虞世南、褚亮、李百药等一些文官作歌辞,自己根据多年戎马生涯的经验,亲制《破阵乐舞图》,配以《秦王破阵乐》,便形成了面前的《七德舞》!
当时太常卿萧瑀也曾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加上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人擒获之状。”却被父皇否决了,“他们都是一时的英雄豪杰,现在不少旧下作为朝廷之臣也常常来朝拜,如果目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心吗?”这就是父皇,喜欢乐舞、喜欢欢宴,却不以羞辱旧时对手为乐!
父亲的戎马生涯,玄武门的血雨腥风,对于年少的晋王李治都是历史。而那一年的春节,父皇在玄武门宴请三品以上官员及州牧、蛮夷酋长时是《七德舞》的首次演出,让他对父亲的英雄过往窥豹一斑!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如他这般兴奋,魏征一心想要父皇偃武修文,所以每次侍宴,见《七德舞》就低头不看,《九功舞》开始的时候才抬头……
多年以后,李世民去世了,新即位的李治到南郊祭祀,黄门侍郎宇文节奏言,“依仪,明日朝群臣,除乐悬,请奏《九部乐》。”一句话却让他内心悲伤翻涌,“《破阵乐舞》,情不忍观,所司更不宜设。”说完之后,还怆然许久,缓不劲儿来——儿时的记忆太深刻了,父皇和母后谈笑风生的画面是如何清晰,围绕在他们身边和兄弟姐妹嬉笑是多么幸福……母亲去世后,《七德舞》还会按惯例演出,父皇的表情更多是万水千山之后的平静,那感染众人的意气风发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三十年后的七月,李治又来到了九成宫避暑——能够记起的快乐童年几乎都是在这里渡过的。母亲去世后,父亲再也不去那里了,唯一的一次是带着自己和妹妹晋阳公主去的。自己即位以后却是经常去,还将九成宫改名为“万年宫”,不仅仅是因为想让九成宫的美丽永存,更因为那里有太多关于父亲和母亲的记忆……
这次在咸亨殿宴集的有韩王元嘉、霍王元轨及南北军将军等,太常少卿韦万石见趁着酒酣之时奏称,“《破阵乐舞》者,是皇祚发迹所由,宣扬宗祖盛烈,传之于后,永永无穷。自天皇临驭四海,寝而不作,群下怕天皇触景生情,无敢进言。臣忝职乐司,废缺是惧。依礼,祭之日,天子应亲总干戚以舞先祖之乐,与天下同乐。今《破阵乐》久废,群下无所称述,将何以发孝思之情?”
李治容色骤变,同意所请,下诏奏乐舞。熟悉的画面让他欷歔感咽,涕泗交流,臣下也都悲戚落泪,莫能仰视。好长时间过后,李治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对着叔叔韩王元嘉、霍王元轨两人说道,“不见此乐,已经有三十年了,乍此观听,实在深感哀伤。追思往日,王业艰难勤苦若此,朕今嗣守洪业,怎可忘却武功?古人云:‘富贵不与骄奢期,骄奢自至。’朕观此舞以自诫,希望无盈满之过,非为欢乐奏陈之!”侍宴群臣皆高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