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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们打算走沿海公路。从桃源镇到浅水湾只需一个半小时,也许一个半小时也用不了,这条高速大概是中国最安静的一条高速,即便大雾弥漫,把车开到150脉也不用担心会发生追尾事件:整条路上可能只有我们驾驶的这一辆车。现在我们一身酒气,我最担心的是在收费口遇到麻烦,测酒仪曾让刘荣差点进劳教所。但四哥说,没事的,我们只是去看看李红旗嘛。在他看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为了表示对交警的蔑视,他又给我们念了一条关于交警的黄色短信。我们都信了他的话。或许,让三个醉鬼相信另外一个醉鬼,就像女人拿大乳房吓唬小孩子一样简单而从容。

在上高速前,我们看望了四哥的儿子。这是四哥的第二个儿子。本来他想要个女儿,可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他老婆骨守如柴,满脸沟壑,他们就给孩子找了个保姆。我们要去海边游泳了,四哥对他老婆说,把孩子给我看好,他要是老哭,你就给他嘴唇上涂点蜂蜜。他顺手扒拉着窗台问,蜂蜜还有吗?

他的借口无疑蹩脚,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现在刚过八九,而我们就要去游泳了。他老婆只顾给孩子换尿布,没搭理他。后来我们就真出发了。四哥的车开得很稳。像没喝酒那么稳。半路上周建歧又和刘荣吵起来。起因是刘荣劝戒周建歧不要在酒店谈论诗歌,这是件丢人的事,而不是光荣的事,也就是说,如果让另外一些食客,听到酒桌上衣着光鲜、神态正常的几个男人探讨诗歌,会怀疑自己不小心进了精神病医院。这样做非常不好。周建歧反驳说,那我们谈论什么?我本来就是个诗人!刘荣开导周建歧说,你不光是个诗人,还是个商人啊,你本来就是个不错的广告商嘛。我们为什么不能探讨一些生意上的事?周建歧就不说话了。周建歧经营着一家小公司,专门给人做广告牌、灯箱。刘荣是开锹厂的,在他们村一百多家锹厂里算是小户,不过每年也有四五十万进帐。他们村是个非常奇怪的地方,他们村最穷的人家,可能就是刘荣他们家了。

好了,你们别吵了,四哥说,我一个朋友马上来了。你们这样吵来吵去,多掉份儿啊。

后来,是的,后来,我们真就在高速收费路口见到他朋友。是个女的,长得不丑,也不靓,不年轻,也不是很老。她很像某个镇政府上的女干部,衣服粉艳,嘴唇糜亮。不好意思啊,她笑着说,我来晚了,你们去浅水湾看谁啊?

看李红旗啊,四哥说,我们去浅水湾看李红旗。

她问,李红旗是谁啊?

四哥想了想说,哦,李红旗是我们的朋友。

她“恩”了声,朝着四哥笑了笑,然后坐到我身边。

车里就安静下来。只有刀郎憋着嗓子唱什么雪。刘荣就说,周建歧你把歌换换,这么恶心的歌,听了会便秘的。周建歧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摆摆手说,你让四哥换好了,我不知道怎么换。刘荣就说你他妈会干什么?收短信不会收,发短信不会发,你除了会写几首破诗,会做几个灯厢,会吃饭,会跟你老婆睡觉,还会干什么?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笨?周建歧头也未回,他嘟囔着说,春天到……了,你爱上了……睡眠,我爱上了……奔跑……女人“噗嗤”声笑了,说,春困夏乏秋打盹,春天人就是爱犯困,她慢声慢语地说,我们计划生育办公室的,春天最忙了,庄里人就喜欢这时候怀孩子。刘荣说,你们镇上的人也是,人家想要孩子就要呗,交罚款不就行了?何必天天追着那些傻X老娘们上环?女人就点点头,不说话。刘荣又问四哥说,你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位妹子啊?她是不是就是你的初中同学王小花?

女人很惊讶的样子,说,我就是王小花啊。天!怎么,你认识我?

刘荣说,常听四哥念叨你,不过,见你倒是第一次,你面善,看着怪眼熟的。

四哥就说,王小花你听他胡叻叻,他看着所有的女人都眼熟。

刘荣憨厚地笑了。王小花也笑了。我也笑了。只有周建歧没笑。他睡了。

李红旗是做什么的?王小花盯着四哥后脑勺,是那个轧片厂厂长吗?

四哥和刘荣是同行,也同村。在四哥那些朋友里边,百分之九十都从事着和钢锹相关的行当:从俄罗斯倒卖道轨的、用卡车从矿区拉铁精粉的、用轮船往肯尼亚拉锹的、卖锹模的、卖木质锹把的…….四哥说,那个锹厂厂长叫张卫星,张卫星不在浅水湾,在廊坊。

王小花“哦”了声,问,那李红旗是干什么的?

四哥说,这个……这个……她以前是摇滚歌手吧?是不是?他眨眨眼,扭过头问刘荣,她是不是以前在北京组过乐队?叫“盲肠”还是叫“条纹昆虫”?刘荣笑着反问,是吗?四哥说,是啊。我听过她的歌,叫什么来着?九三年我在北京打工那会儿,买过一盘磁带,全是摇滚的,其中就有李红旗,对了,叫《我的二分之一的身体》。王小花就说,这名儿挺怪。比我们村的王福还怪,他刚得个闺女,他媳妇叫母翠芬,你猜他给孩子取了个啥名?叫王母。我们笑了,继续扯淡。已走了近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里,高速公路穿过了无数块麦田和一大片紫色洼地。洼地大概是废弃的农田,那些紫色植物无疑是紫云英。我从来没去过浅水湾,从来不知道去浅水湾的路上,要经过这么一大片紫色植被。我打算叫醒周建歧。平时里他就是见到墙角里爬行的一条蜥蜴,也能做上十来首诗。可他睡得很香。我想找人说说话,可我不想跟四哥说,也不想跟刘荣说,我想跟个女人说。

我把头歪向王小花。王小花目视着前方。她鼻子有点蹋,嘴唇爆着丝缕白皮,右耳垂上还坠着个米粒大的肉瘤。这种肉瘤有说法,叫“拴马桩”,长在女人耳上,就是用来拴男人和钱财。看来她是个有福分的女人。我刚想赞美她几句,她突然皱着鼻子说,你们听到糊味没?胶皮烤焦了的味儿?她把都扭向我,你闻到没?

我说我是鼻炎,什么味都闻不到。她又问刘荣,刘荣说我鼻子里除了酒精味儿,就全是麦子味儿。这时四哥什么话都没说,将车停了,打开前盖,然后扒着车窗对我们喊,你们快下来,水箱都烧干了!车里还有矿泉水吗?拿出来!

我们全仓皇着跑下车,四哥已钻至车身底下,他吩咐我们,将矿泉水全部倒进水箱。我们说已经没有矿泉水了。矿泉水全被周建歧喝光了。四哥在车身底下泥鳅一样钻来钻去,边钻边叮嘱我们,跨过高速的栏杆往下看,可能会有水沟,水沟里可能有水,用空矿泉水瓶子灌几瓶!我们就跨过护栏,真就有水沟,水已解冻,边上拱着蕺菜。只有两个空瓶子,刘荣就和周建歧一人拿一个跑那边小心着灌水。这样跑了几个来回,水箱安静了,保险丝接上了,我们也坐到车里了。刘荣问,周建歧呢?周建歧呢?

我们只好下了车,大声喊着“周建歧周建歧。”一会周建歧就从高速路下冒出头颅。使我们惊讶的是,他怀里抱着条硕大的黑鱼。是的,一条硕大的黑鱼。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粗壮、黝黑、老实的黑鱼。它躺在周建歧怀里,鳞片在阳光照耀下仿佛一把把刀片。周建歧讪讪地说,他在灌最后一瓶水时,这条黑鱼就游过来了。他一开始不相信它是条鱼,而且是条如此庞大的鱼。可它真是一条鱼啊!它游到他手边,身体将水草和芦苇杆挤得东倒西歪,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把它逮住了。当然,如果它挣扎了,哪怕是轻微地挣扎了,他也断然不会逮它,他是素食主义者,信仰佛教已经多年,他怎么会贸然逮一条游到他手边的黑鱼呢?

我们面面相觑。刘荣说,也好也好,晚上我们可以接着涮鱼啊。要不就红烧。李红旗炖鱼很拿手的。王小花问李红旗还会烧菜啊?四哥你真该向人家李红旗学习学习,男人要是会烧一两个拿手的菜,馋女人就被香味吸引来了。王小花说完很妩媚地笑。周建歧就说,李红旗又不是男的,拿四哥跟他比干什么?

王小花一愣,说是么?听名字以为是个男的呢。原来是个女的啊?结婚了没啊?

周建歧说,结婚了。王小花很惋惜地叹息一声,真可惜……周建歧说,不过已经离了。王小花用手拔拉着周建歧怀里的鱼说,为什么离啊?恩,也难怪,歌手有几个神经正常的?周建歧就说李红旗不是歌手,是诗人,诗人,懂吗?王小花说,诗人有什么不懂的?李白不就是诗人吗?我闺女都会背“窗前明月光”了!诗人和歌手没啥区别,离婚也很正常。周建歧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也是诗人。我老婆一瞪眼,我可是要尿裤子的。王小花就说,那你不是诗人。周建歧问,那我是什么?啊?你说我是什么?我不是诗人,那我是个什么东西呢?我是个什么东西呢!

周建歧喝了酒,无论跟谁,都会变成个不折不扣的杠头。王小花知趣地笑了笑,没再接话。我对周建歧怀里的那条鱼已丧失兴趣。刘荣直勾勾地瞀着前方。每个人都安静下来。四哥将车提了速,我只感觉到道路两旁的枫树一根根地急速倒退,那些打在树芽上的阳光一片片碎掉,又一片片诞生。那群绵羊何时出现的?我记不起来了。车速太快了,杂生的葳蕤野草、不时打在车窗上的七星瓢虫、冲向天空的云雀以及不时从周建歧怀里掉到车座上的黑鱼让我有种眩晕的感觉。我方才察觉到我确实醉了。不光我醉了,周建歧、刘荣他们肯定也醉了。所以当王小花的尖叫声响起时,我们只是感觉到车身晃了晃,动物的残叫声在车身摇摆的空隙扎着我们耳朵。

我们都出了身冷汗。

当我们围圈住那三只绵羊时,一只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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