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冬月,田地里的活儿闲了下来,姑娘们就开始做女红。
我们的村子在上世纪80年代并不大,一横一竖四五十号人家呈九十度的角度有条理住着,角度交叉处就是村子的其中一个出口。姑娘们吃过了早饭,吆三喝五聚到一起,关到某个姑娘家的闺房里,或在屋前暖暖的阳光下一起做女红。
女红俗称针线活,是当时一个姑娘家必须会做的东西,姑娘家在出嫁前就得精通基本的针线活:绣花、纳鞋子和织毛衣,婆家看这个姑娘贤不贤慧,手不手巧,就看姑娘家的针线手艺如何。没有婆家的姑娘,学着纳鞋子,绣一些“清水芙蓉”、“柳叶飘飘”的枕套家用,有婆家的姑娘,开始给自己出嫁准备枕套,绣一对对的“鸳鸯戏水”,给未来的夫君织毛衣,给婆婆家人和自家人纳一双双单鞋棉鞋,那一针一线,一丝一缕,在冬日温暖着心中的笑靥,脸上挂着幸福的红晕,羡慕煞了没有婆家的姑娘。
姑娘们绣花前要先画样,现在想想,她们其实个个都是民间艺术家,只是没来及发掘和培养她们。她们几乎都是文盲,只是扫过几天的盲,她们上街扯几尺白色的确良布或者白色棉布,自己裁剪成枕套大小,凭着想象用笔在布上勾勒出报春的燕子、水中嬉戏的鸳鸯、风中飘扬的柳条、争相开放的月季牡丹秋菊、含苞待放的夏荷,然后绷上绷架,让待绣的部分正好在绷架中央。因了寒冷,手中没有汗渍,绣完也能保持布面上的一尘不染。姑娘们开始绣一绣就得呵呵气搓搓手,随着线在手中上下飞梭,手的经脉活络,能运作自如地让花鸟在布上栩栩如生。
绣花用的针叫绣针,是最小的针,线却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主流颜色,各一色中又分好几种,比如红中又有浅红、暗红、玫瑰红、桔红、大红,这样冬日里货郎的生意就好做了。姑娘们为做女红几乎把积攒一年的破烂全拿出来,空牙膏袋、零碎的布片和破鞋袜,都能换取货郎卖的针、线、顶针箍、尺、绣花绷架等女红用品。
冬天也是纳鞋子织毛衣的最好时节,那年月,村里还没有人穿过皮鞋,一年四季都是穿纳的鞋子。鞋子做前要画鞋样、糊鞋层、粘鞋面,然后姑娘们戴了顶针箍,一针一针做鞋子。冬天取暖的毛衣毛裤都是手织的,毛线不算是毛线,多是自纺的棉线,色泽灰白,穿起来却贴身保暖。姑娘们的一针一线,都倾注了她们的对家人的爱意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那时一个姑娘对一个小伙子表达爱意的方式很单纯而且情深意长,她们不会说我爱你,也不会写情意缠绵的情书,当媒婆带来相亲的小伙子,一眼喜欢上他了,根据小伙子的身高,心里偷偷地寸量对方的脚有多大,然后避开家人和女伴,一个人躲着给小伙子连夜绣一双鞋垫,不用姑娘用语言说中意了还是没中意对方,一双鞋垫送到小伙子的手中,那就是爱情的信物,两颗心在一双鞋垫的温暖中就靠近了。
小时候我睡的枕套、穿的鞋子和毛衣全是姐姐的手工,由于一种习惯,全然没有觉得针线活的精致烦琐与姐姐的灵慧。后来我离家远走他乡,只带了一只枕套一床床单。枕套上是姐姐绣的“四季花开”,艳艳的四朵牡丹,衬了几片绿叶,在思乡的夜晚有泪打湿了枕套,抚摸枕套就会嗅到了家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