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的双重压力,逼的张为庸与稳婆悄悄合计道:“如今只能用烧艾之法催生了!”稳婆脸上煞白,“这对产妇本元影响极大,随时可能性命不保,如何使得!”张为庸愠怒,“若任由这样下去,母子皆难保全!能保住一个,好歹咱们还有一线生机!”
两人并为告知帝后其中凶险,便用起了催艾之法,产房中满室浓重的中药气息,熏得雨棠越发喘不过气来,两手抓着榻上被褥,疼痛难当,“傅恒……你不守信用,我恨你……”
此刻的伊犁军帐中,傅恒蓦地自梦中惊醒,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梦中的自己不停追赶着妻子,就快碰到她的衣角时,她又忽地消失不见。他自怀中取出妃色锦囊,捂在胸口,“棠儿,我们的孩子该有七个月大了吧,你放心,战事就快结束了,到时我一定回去陪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苦。”
荣儿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好,等那小子回来,姐姐第一个帮你教训他!”雨棠只觉小腹越发绞痛,似要撕裂了一般,稳婆方惊喜道:“福晋,就快成了!老奴已经看见小少爷了!再加把劲!”雨棠痛得大口喘着粗气,只为了自己的孩子,仍旧强撑着用力,荣儿在一旁打气:“就快成了!雨棠,用力,你是富察家的大功臣!”
稳婆眼见着孩子的头渐渐出来,总算也松了口气,自己总算有了一线生机,“成了成了!是个小少爷,就是个头小些!”荣儿欣喜地上前裹起婴孩,拍了拍后背,小家伙便哇哇哭了起来,“看他个子小,声倒是宏亮得很,曦儿的小夫婿,可算把你盼来了!”弘历在外闻声,“荣儿,快抱出来给朕瞧瞧!”
“皇上急什么,总该先给小家伙擦擦身子才是!”
雨棠在榻上精疲力尽,仍虚弱微笑着,“姐姐,孩子,给我看看……”荣儿将小傅恒抱到床边,雨棠支着身子半抱着他,“你好小的个子,是额娘不好,让你受罪了。荣姐姐,你看他得脸皱皱的,像小老头似的!”荣儿笑道:“自个儿生的孩子还嫌弃不成,你忘了,小曦儿当初生下来的时候,比这小子褶子还多呢,这奶娃娃,还是吃了奶,养的白胖了才能看出丑俊来!”
稳婆将小家伙抱起就要去泡澡,雨棠忽地捂住肚子,面色煞白,荣儿觉察出不对,掀起锦被一看,霎时也变了脸色:“来人!快来人!”随侍的宫女见雨棠身下不断淌出的鲜血,慌忙跑出产房向太医求援,“张大人,福晋她,不好了,流了好多血,稳婆的药止不住!”
弘历擒住张为庸衣领,“你是怎么办的事!”
“皇上,福晋情况危急,微臣只能出此下策!如若不然,两者皆难保全!”
雨棠:“姐姐,我好冷,是不是,不成了?”荣儿噙着泪抱住她,将被子捂的牢牢,“不会的,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你经过那么多险境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行!”
她摇摇头:“从前,我医治那些绝症病人时,也总是说这样的话,可是……哪有人能从阎罗殿转过几次,还能回得来呢,姐姐,若我有何不测,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孩子,保护他,不让他受欺负……我不想要他跟我一样。还有……傅恒,让他再娶个贤德的妻子,不像我,脾气这样不好……”
荣儿喝止道:“不许说傻话,咱们可是说好了要做亲家的,你要是敢撒手,便要赔我的玉坠子!”
说完这句,怀中人久久没有接话,只是安静靠在荣儿肩上,像睡着了一般。
弘历见房内渐渐静了下来,心内的忧虑恐惧油然而生,再顾不得什么产房血气与男子相冲之类的方士谬论,冲了进来。屋内众宫女皆屏气凝息,垂首立在一旁,不敢触怒龙颜,那稳婆更是抱着孩子躲进了屏风后边,像抱着自己的护身符。
昔日叫着弘历哥哥的小女孩,此刻静静躺在榻上,无声无息。弘历像被抽空了一般,不发一言。想要再碰一次佳人乌黑的发丝,却终究将手收回,只怕她是不愿意的,自她回京以来,总是不喜欢自己碰她一丝一毫的,有时哪怕站近一些,她也会慌忙躲开。
此时她不再躲了,自己竟也不愿冒犯她了,长久以来,她就似一株白莲,永远在离他不远处卓绝独立,暗香近袭。此刻他才明白,爱不是得到,是成全,从前就算千般思念,总也知道她就在不远处,如今,连这一思念想,也不会再有了。
天子眉间一怒,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嘶吼:“御前侍卫何在!太医院判张为庸阳奉阴违,罪犯欺君,即刻拉出辕门外斩首!当值太医革职查办,永不录用!稳婆送往慎刑司,乱棍杖毙!随侍宫女,全部发配辛者库!”
一时间长春宫内乱作一团,宫女争相喊叫,稳婆抱着雨棠之子讨饶相挟。
霁月与陆茗赶到时,侍卫正将张为庸架出殿外,听到讨饶之声,霁月便知不好,陆茗冷然冲进殿内,见着榻上的自家妹妹,闻出屋中艾叶之气,气的脸色铁青,“一群庸医!事隔数月,不但无半分上进,还起了害人歹心!恶毒至极!”
荣儿焦急道:“陆大夫,雨棠已没有了气息,还有得救吗?”陆茗怨怼地睨了她一眼:“废话,若没得救,我早便将拖出去的庸医给药死了!我可不是你们宫中的酒囊饭袋!”
嘴上虽如此说,他解开药箱的手却甚是慌乱,将盒中三只瓷瓶内的丹药尽数倒出,捣碎成汁,灌入雨棠口中。取出已然蒙尘的一套针具铺在床边,双目紧闭了片刻,深吸了口气,方动手下针。
十二处金针过穴,雨棠心肺处的起伏渐渐有了力度,陆茗方松了口气,“幸好还不算太晚,这些天对她的丹药调理也总算有些作用,若是再晚来半刻,芸儿的脉搏一停,便当真没救了。”荣儿破涕为笑,拢住自家弟媳的手,仍未回温,“可是为什么棠儿的手还是不暖?”
陆茗收起金针,接过霁月递上的巾帕擦了擦汗,“芸儿失血过多,需要采取与她能相溶的血来注入她体内,再悉心调理,方能恢复如初。”红绡心怀愧疚,自永巷回来后,便一直侯在殿外,趁霁月进殿时,便一道进了来,此刻终有机会弥补,“用我的血吧,福晋是我失手撞倒的,就让我赎罪吧!”
霁月与雨棠,陆茗相处日久,自也懂得些医理,气道:“这事是你想弥补就可以的吗?你这样忘恩负义之人的血,我家主子消受不起,就算注入,也会相斥!”红绡理亏,低声下气道:“那便请陆大夫替我一验,我的血是否适合福晋。”
帝后亦同时上前,“陆大夫……”荣儿释然一笑,“那就请陆大夫为我们一起验吧,雨棠,是对本宫与皇上,都很重要的人。”霁月也嚷道:“我也要验!”陆茗睨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什么事都爱凑热闹,你们谁都不必验,我的血就是最适合芸儿的,早年行医江湖时,她也曾相救过本大夫。哎,本来想休息片刻再放血的,既然你们这么急迫,那就现在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