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可唯昏倒在街边。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醒来时,人已在医院。守在床边的是楚佳怡。
"是清洁工人发现你,然后报的警,正好我值班。"楚佳怡轻描淡写的说,"你好好休息一下,没什么大事。放心吧。"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语气依旧淡然,"不过以后可要小心了,你怀孕了,怎么还到处乱跑,发生危险怎么办?"
"你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吗?看起来快两个月了,你都不知道?"楚佳怡惊讶地问,"你太不当心了。"
"给曲临风打个电话吧,让他来接你回去。"楚佳怡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孩子是他的吧?"她笑得有些勉强,因为可唯瞬间泛滥的眼泪。
很快楚佳怡弄明白事情的经过,因为可唯用一句话概括总结,"我和他完了。"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你们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楚佳怡迭声问。
"你真想知道……"可唯虚弱的笑着,留下漫长的伏笔。因为这些事,还需要另一个听众。他在场,她才说得明白。
可以想象楚佳怡的震撼,当她听说曲临风就是欧阳立的时候,几乎昏厥。黄百兴杀人抹脖子的威胁没有撼动可唯说真相的决心,她压抑了太久,她委屈了太久,她还有自己的疑问和困惑,想得到别人真实的回答,自己也要先开诚布公才可以。
黄百兴丝毫没有夸张地的说:"如果这件事传出去,欧阳立必死无疑。"可唯冷笑一下问:"你以为她会害他?"
楚佳怡好不容易镇定心神,迎接第二个刺激,"他为什么这么做?"
给父母报仇,目标是刘世国。
楚佳怡终于晕倒了。她的世界在两问两答间翻天覆地。死人活了,爱人变仇人了。这该死的巧合为什么发生在她身上?
见可唯还有些懵懂,黄百兴索性揭穿所有秘密。
"刘世国就是她的爸爸。"
"什么?!"可唯跌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黄百兴,怎么会这样,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打死不肯和楚佳怡相认,怪不得他总在噩梦里醒来,满头大汗的喊对不起,对不起。怪不得他总是痛苦阴郁,怪不得……
楚佳怡醒来后,只说一句话,"我要去找他。"黄百兴转过头,掩藏属于他的那份悲哀。
她要去找他。可唯看着,眼中不只是恨是妒还是怜。她们都是女子,爱人,不被人爱,辗转自己的心思,死去活来。
黄百兴冷酷地破灭了楚佳怡的幻想,"你上哪儿找他?你信不信你现在出现,下一分钟他就死于非命?你要是想害死他,去啊,我不会拦着你的,要不要帮你叫车?还是先给那个人打电话,问他会不会给你这个没名分的私生女一个面子,救了你的情人?"
黄百兴说完走到窗边,大口呼吸着,想把胸里的闷气释放出去。楚佳怡六神无主的看看他,又看看可唯。
"我要去见他。"她求救似的说,"我想去见他。"
可唯狠下心,宁肯当个恶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浇醒这个不知感恩惜福的笨蛋。
"你去跟他说什么?问他为什么不来找你?你想他怎么样,放着父母的死不管,跟你来谈什么狗屁恋爱?你以为他心里不难受,你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现在去找他,除了给他带来麻烦外,还能有什么帮助?"
"大小姐,你清醒一点吧,你已经订婚了,张开眼看看,那个才是你要管的男人,是你的未婚夫!你凭什么对别的男人恋恋不舍?就因为他喜欢你比较多,他就倒霉该死?"
楚佳怡晃了晃身子,似乎从懵懂和无神中醒过来,她看着黄百兴的背影,阳光在他身上拢出一条金色的光晕,而光晕里面是厚厚的阴影。这是她的男人,她的未婚夫……
她生病时他总是第一时间跑来照顾她。
她寂寞时他带着她去旅游,陪她看无聊的艺术展,爬山顶看星星。
她无聊时他讲笑话,装笨熊,唱幼稚童谣,只为搏她一笑。
她痛苦时,他放下一起来安慰她,陪伴她……
而她……
在爱情里,总是一个付出多一点,一个享受多一点。有人说,这是前世欠下的债,有人说,在为来生造就一个因。所以下辈子当牛做马的报答,衔环结草,难当其恩。另一个人却说,他只要同等的爱。
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楚佳怡接受了欧阳立等于曲临风这个事实。虽然她很不能理解死而复生这个荒谬的事实,也不见得能平静的面对以后的一切。不过起码表面上看来,她接受了。这一过程之快之顺畅,确实有假冒的嫌疑。毕竟情人,爸爸,世仇,复仇……像是莎翁笔下的世界,却实实在在发生在生活里。所以人们说,生活比******电影更戏剧。黄百兴一直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她一直躲避。这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明白的,况且黄百兴无法抓住她内心最大的矛盾点--可唯知道,她不知道。这意味着欧阳立更信任可唯,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感情远远超过他和她的。而之前,她一直以为,欧阳立喜欢的是自己。这些想法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像一碗加了多盐的汤,咸到苦涩。本着天性中的善良,她还是原谅了可唯,帮她找了一间青年公寓安顿下来。可唯感动了,拉着她的手说不出话。她笑笑,换成任何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她都会伸出援手,何况,她们认识。
可唯得知自己怀孕后,常常独坐流泪。悲伤成为生命的基调,泪水灌溉了干涸的情感,让本以为成为死灰的一切复燃。痛到极点,她也想要放弃这个孩子。在这个时代,被舍弃的小生命太多太多,有些因为当事人的糊涂,也有些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生命的起源如此神奇,所以它的流逝也充满了种种可能。静下心来又舍不得。她好像能听见肚子里婴儿的啼哭,能感受到它的祈求,心里软软的泛出水来。虽然楚佳怡告诉她,从医学角度来说,她的感知是错误的。这么小的孩子,还不能被称为孩子,算是一厘米多一点的胚胎,怎么会有感觉?她坚持自己的想法,就像楚佳怡说的,为留下这个孩子寻找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那天晚上,她和楚佳怡进行了一番长谈。开始总是尴尬的,毕竟之前发生过那么多事,谁也无法回避,说一句不在意,心里就能真的忘记?可唯带着诚恳的歉意和低人一等的卑微说,对不起。楚佳怡淡淡地,却是不容置疑的否认,"你不用抱歉,没什么。"之后是长长的沉默,隔壁传来致爱丽丝的钢琴声,断断续续,显然出自初学者之手,可唯没话找话说:"现在的家长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孩子去当音乐家,也不管他们有没有这份天赋。要是以后我有了小孩……"这句无心之言碰触了高压线,可唯注意到楚佳怡的脸色黯然了,嫉妒情绪冲破伪装溢于言表。换个角度看,这也算一件好事,起码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心里的隔阂是什么。可唯挣扎了一会儿想要仔细告诉楚佳怡她和曲临风之间的所有事。包括他不爱她。楚佳怡抢先一步说:"你想把孩子生下来,想没想过以后抚养教育的问题?"她没想。不是想不起,是不敢想。未来太远,现实太难,怎么过完今天都不知道,谁会有心去想其他?楚佳怡笑了一下,似乎笑她天真加愚蠢。这笑容给了可唯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她终于放弃忌讳,直通通地说:"我知道你讨厌我。别否认。换成我,我也不会喜欢抢了自己男朋友的人。"
欧阳立是我的男朋友吗?楚佳怡扪心自问。第一,相处时间太短;第二,亲密接触太少,约等于没有;第三,分别太彻底,死亡时最不留余地的告别,狠狠地把一个人从你生活的世界上带走,烧成一团灰。所谓的喜欢和爱,也随着灰飞烟灭了。当然心里会有疼痛,这种痛更多的是哀悼自己不幸消失的爱情,而非对哪个人……说她是自我修复也好,说她在自我催眠也行,总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让自己相信,她不爱他,她爱的是所谓爱情的感觉。这种感觉会在任何一个别人身上复苏,很多人口口声声一辈子仅此一次的爱情,最后不还是跟着别人走?所以她接受了黄百兴,并用尽力气爱他。她相信凭着他们的合作努力,一定会幸福的。直到某人复活了……
消息曝光的当天夜里,黄百兴向她提出解除婚约。他封锁欧阳立没死的消息是受组织纪律胁迫,却千不该万不该在此期间追求楚佳怡,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楚佳怡突然明白,原来备受煎熬和情绪困扰的,不只她一个。可以说,黄百兴内心的挣扎要更多。他对自己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产生怀疑,从大公无私到自私自利,为了女人出卖朋友,不忠不义……楚佳怡看着窗外的黑夜默默出神,她看到黑暗中包裹的万家灯火,看着必将要于黎明消逝的点点星光,心里坦然平静。
"你有选择权,"黄百兴艰难但肯定地说:"你是自由的,你可以……"
"我们一起出国,"窗外的黑暗反射在楚佳怡眼里,沉重而深邃:"什么都不会变。"
"我们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