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一片，少说足能有百十多号人，前后左右，都围得满满的，将他和珍尼变成了这人海中的两片孤叶。
在左前方，宽大舒服的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高颧骨，方额头，一对巨大的招风耳。最可怕是他那双眼，凌厉中布满着杀气，即使他此刻并没有瞪得多大，也让小虾双腿发软，浑身的不自在。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连洋人都敢杀，而且还一直躲在他们的脚下！”男人伸出双手，先是赞扬的拍了起了手掌，然后声音一沉道：“敬你也算是条汉子。我便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杜，来自青帮。未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杜……”小虾猛咽了下口水：“杜老大！——”
杜老大轻笑一声道：“那是我的名字，小兄弟却还未回答我呢！”
“小虾！——”小虾回应了对方，心却已经沉到谷底。
在此之前，他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
是大老板手下的巡捕们，还是寿爷、张老大等人的打手，甚至连举枪的洋人都想到了。
但他却没有想到等待自己的，居然会是青帮的头号人物杜老大。
这杜老大也是出身草根，由抢别人的烟土起家，心黑手狠。虽然算得上是大老板的门徒，但如今在青帮内，无论声望还是权势可都一点也不比大老板低。
再看看四周这么多的人，小虾很清楚就算自己手中那把小刀玩得比杜老大还好，也不可能有半点机会离开这里。
除非他拥有像许天明那般凭空消失的本事。
可惜的是，显然那个受了惊吓的许天明早已经跑得不知去向了。
他此刻身上充满了疲惫，不要说逃走，就连反抗的力气也没剩下多少了。
“小虾……不错的名字！”杜老大微笑着点点头，将手向着小虾身后的珍尼一指道：“你杀洋人，想必便是为了她吧！”
“不错！”小虾知道根本跑不了了，反倒轻松了许多。
和在许天明面前不同，虽然他很清楚杜老大一样拥有轻松干掉他的实力。可是少了那份压抑感，人一时间却是没那么紧张了。
“好——够条汉子！”杜老大又高声赞了一句，自座位上站了起来：“只是你既然杀了洋人。领事那边大老板总要有个交待的。不过嘛……我倒是有个方法可以保住你——还有你的女人。”
听到此话，小虾立即又变得紧张起来：“什么办法？”
“交出许天明！——大老板保证既往不咎，而杜某人也可给你担保，送你们两个离开上海，绝不受半点伤害。不仅如此，杜某还要送你这位小老弟一千块大洋作为路上盘缠。他日只要小兄弟有用得着杜某人的地方，只需言语一声，杜某力所能及之处，绝不二话。”
小虾张开口，却欲言又止。
并非是他不愿意，事实上，是杜老大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好得他都无法想像。自己在上海奔波这么多年所追求的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
他既可以带着珍尼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又能得到数目不小的钱财。
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要至少提供出许天明的下落才行。
先不说如果他真这么做了许天明会不会放过他。就算许天明不介意他出卖自己，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也不清楚许天明的去处。
“小兄弟……是嫌在下的诚意不够？”杜老大见他久不出声，语气一顿，变得有些严厉起来：“全上海都知道，杜某人一言九鼎，绝非言而无信之辈。而且杜某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结交朋友。小兄弟若是不信的话，杜某现在便可与你结拜为兄弟。他朝若是谁敢伤你半分，便是与杜某人为难。杜某绝不放过他。不知如此，小虾兄，以为如何啊？”
小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我不知道许天明在哪？”
一是杜老大露了太多的诚意出来，他不想欺骗对方。二来他也明白，如果杜老大发现被骗，那可是要比杀了寿爷的舞女还要危险百倍的事情。
“原来如此！”杜老大的脸上顿现失望之色，叹息着摇了摇头：“小兄弟够爽快。若不是大老板有交待，在下非要与你做个兄弟不可。只可惜……”
杜老大一脸的惋惜，缓缓抬起了手。
小虾看到数不清的人都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自己。可以想像当杜老大的手放下之时，他会是什么下场。
“杜爷！——”小虾向前迈了一大步，展开双臂道：“既然杜爷看得起小虾，小虾临死之前希望能求杜爷一件事情。”
杜老大不待他说下去，却已经开始缓缓的摇起了头：“相信我！洋人因她而死，她活下来绝不会比死了更好。”
小虾绝望了！他很清楚杜老大所说。这里是上海的租界，洋人绝不允许自己的权威在这里受到半点动摇。
自己杀了洋人固然难逃一死。就连珍尼，这个祸端的起因，也绝不会幸免于难。
好些的便是被绞死或是永远关在监狱。再糟些的，甚至会被卖进妓院，永远成为别人的玩物。
温暖如玉，与当年唯一不同的是，这只手似乎更大了一些，将自己的手掌紧紧攥住。
小虾转过头去，看到了那张无奈凄美的面孔。
那是多么美的一张脸啊。
小虾相信她一定就是上帝派往人间的天使。
即使在这个将死之刻，在这处恶魔之地，她依然为自己驱散严寒，带来光与热。
便这么结束了吧！自己应该算上是很幸福的了。能够与心爱的人，手牵着手，共同迎接着生命最后的时刻。
“先等一等！”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小虾紧闭着的静待子弹临体的双眼又重新睁开。
“大姐——”随着一个女人摇晃着身体慢慢走出来，杜老大恭敬的向对方施了一礼。
小虾长长出了口气，禁不住苦笑起来。
看来自己就算死，也不算太冤枉了。今天晚上居然见到了上海滩上呼风唤雨的两个大人物。
能够被杜老大称呼为大姐的人，在这整个上海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大老板的老婆林大姐。
据说当年大老板也不过是巡捕房的一个小人物，正是因为有着林大姐这个贤内助，他才一跃成为威震上海的大人物。
而杜老大之所以能有今天，也与这位林大姐背后的扶持脱不了干系。
这样一个女人，虽然不在明面上，但却是上海真正的土皇帝。
这女人穿着打扮倒是一般，不似一般上流社会中的贵妇人那样穿金戴银。全身上下连半点首饰都见不到一个。而且土布裤子，短褂上衣，一身清淡的素白色，要不是料子都属最上等的，看起来就跟一个使唤丫头差不多。
而且林大姐长得也确实有够让人失望的。小虾曾经没少了幻想过这位传说中的大姐会是什么模样。
但见到真人时，却是比想像中相差得太远了。
虽然五官还算是端正，但却是小眼睛小鼻子，两片嘴唇相较之下更显得厚实了些。如果不是清楚底细的，根本无法将她和那个传说中一句话都会将上海掀个天翻地覆的女人联系起来。
林大姐一走进来，也不理会杜老大，只是将手向着前面的珍尼一指道：“小姑娘——过来！”
似是有着某种魔力一般，这个长相普通的女人，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随着她的手指一动，珍尼便极听话松开小虾的手慢慢向她身边走过去。
而小虾也完全兴不出半点阻止的念头，只是眼睁睁的站在那里，看珍尼离开自己一点一点向着林大姐那边走去。
这种感觉……小虾想了一会儿，忽然间明白过来。
这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总觉得十分熟悉。要不是刚在不久前发生，他也不至于想了这么长时间才回忆起来。
这种感觉，和许天明带给自己的实在是太像了。
虽然相较之下，许天明近身时给自己造成的压抑感更大一些。但这种独特的感觉却是一般人所无法带出的。即便是凶名远扬的杜老大也不俱备。
珍尼此时已经走到了林大姐的身边。
林大姐和珍尼的个子差不多高，她贴过头去像一只追捕猎物的狗猛力在珍尼身上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仰起头，居然露出了满足之极的表情。
这种表情，小虾只在烟馆的老烟鬼们身上看到过。
她不会是有些什么特殊癖好吧！小虾心中紧张的想着，但却很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能力自对方身边抢回珍尼。只怕刚一动，身后的子弹就会将自己打得血肉模糊。
林大姐不知道在享受着什么好半天之后，这才重新向着珍尼极温柔的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珍尼！——”珍尼小声的应对着。她和小虾一样，完全被这个女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给震慑住了。
“很好——”林大姐转回身向着杜老大道：“这小姑娘真讨人喜欢。我要收她做干女儿！从今个儿起，她就是我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