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锋相对一番,闹了个面红耳赤。
许祥刚到家就听说家里来了个表姐,正是何秀才的未婚妻,出门买纸笔回来的路上就看田小花和田有田嬉闹,更觉得道德败坏,才有了恶言相向,怎么看都不顺眼,从名字到言行举止,通通嫌弃。
二人又如何能知徒生了一番闲气居然是因为何晋。小花和有田对许祥彻底没了好感,两人决定明天就回去,到了第二天许田氏死活拉着,拖到中午留饭。
中午这顿依旧是男女分桌,三婆媳加小花一桌,男客除了许吉、许祥两兄弟加上许小虎,有田,还有一个秦公子。
小花这吃的是风平浪静,表婶子许王氏说了些这秦公子的事。
秦公子本名秦行远,家中经商,接手他爹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算是许家财杂货铺的供货商,在麻城县也算大户,不少田产,另有一姐远嫁,没有兄弟,母丧父亲前几年纳了个小妾,生了个女儿。
这边气氛平和,男客那边倒是闹上了,有田一拳砸在桌子上,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到了院子里,对着女客这边喊了声:“姐,咱走吧,这家人没安好心。”
田小花忙站起来,就见那三婆媳已经黑了脸,老姑奶奶颤抖着手未语泪先流,许王氏拉着脸看着门口,许周氏垂着头看不出表情。
“有田呐,你这狠心的娃,老姑奶奶不安好心?跟你那刻薄娘一样,喂不熟的白眼狼……”
田小花出了门,就见有田梗着脖子不说话,脸色难看,大表哥许吉正抓着他的一只袖子陪着笑脸,其他人倒是没有出屋子。
“咋了?”小花还是头回见有田发火,想着恐怕有大事,莫不是那许祥说了什么又恼了,有田生性憨厚朴实,实心眼,少有发火的时候。
“姐,咱走吧。”许吉拉扯半晌,有田甩开了袖子。
“那行,我去给老姑奶奶说声,你去道个歉。”
有田也不犟了,闷着头就跟在小花身后,进了门,老姑奶奶哼了一声,另外那对婆媳也不出声,静悄悄的,小花还没开口呢,有田“噗通”一声跪下,小花听那声音都替他膝盖疼,真是个实诚的傻孩子。
“砰砰砰”的又实在的磕了三个头,才终于说了声:“老姑奶奶,有田冒犯了。”说完拉着小花就要走,小花忙朝目瞪口呆,一脸不可置信的老姑奶奶说了声:“下回再来看老姑奶奶。”就被拉了出去。
两人拿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就往外走,一路头也不回,有田沉着脸,小花逗他也不搭理。
直到快出青山镇,身后突然来了辆马车,枣红大马,马车四房罩着深青色并流花暗纹罩布,赶车的人在姐弟俩身边停了下来。
是一个年轻公子哥,一身藏青色的袍衫,其制为大襟、右衽、宽袖,下长过膝,和小花在大湾村看见的农人穿的全然不一样,农村以方便为主,都是窄袖,长不及大腿,那何秀才也穿长衫,但腰间会随意扎条布腰带,看着也很利落。
公子从马上跳下来,才发现他身材魁梧,肤色微黑,看着结实的很,乍一看只觉得憨直,再仔细一瞧一双刀锋眉添了不少阳刚之气,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精明。这公子也在打量田小花,蜜色肌肤,大眼睛很灵动,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嘴微微嘟起,是个俏皮的小妞,算不上绝色,但玲珑有致的身段加分不少。
“哼!”有田瞪了那公子一眼,拉着小花便走。
“两位,请留步。”那公子连连跟上。
“干什么?秦行远!”有田声音中有着防备。
“有田兄弟,别生气,今天是我唐突了,不知道家中有女客。”秦行远一弯腰行了个大礼。
有田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你不知道便罢了,现在巴巴的跑来做什么!”
“今天冒犯了两位,要是不道歉,我心难安。”
听他说的不似作伪,有田道:“好,我知道了,秦公子,我姐弟二人还要赶路,就此别过。”说着,扭身就走,田小花被弟弟一拉忙转过身跟着往前走,转身的时候正巧马车窗子上的帘子被来开,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和小花对了个正着。
“哎…”秦行远本打算送送他们,但看他二人走的坚决,也不再坚持,上了马车,车上的帘子里传来一个轻扬的女声:“阿远,启程吧!”
马车路过田有田姐弟,秦行远只是笑笑,很快就超过他们,消失在官道上了。
有田和小花两人往家里赶,晒的是头昏眼花的,绕上了龟山的小路,从这里穿到龟峰山,总算找了块树荫歇口气。
“姐,今天的事回去别跟娘说。”有田闷闷的开口。
“什么事?”
沉默了一会,有田才道:“今天那秦行远是给你安排相亲呢。”
早得过蒋氏的警告,小花倒不觉得讶异,放在现代,许田氏这作为也不算坏事,只是在明朝,给已经订了亲的女子相亲确实是让人诟病的,难怪蒋氏总说许田氏不着调。
想到蒋氏数落许田氏“脑袋都是浆糊,一辈子没在调上,越老越糊涂”,小花就有些好笑。
“姐,你已经订了亲,可别做傻事。老姑奶奶实在不安好心,这是毁你名声。何况我觉得大山…何秀才也不错,虽然是续弦,但是也比那秦家好,那秦行远家别看不是大门户,关系复杂着呢,那个什么表哥许吉,也不过是想借着咱们攀上人家。”
“还有这事?”田小花挑挑眉。
“许小虎说的,要不是他家的姑姑都年纪小了些,哪轮得上咱们,他还有表姑也到了婚配年纪,还是老姑奶奶非要先看相姐姐的。”有田说着气鼓鼓的,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小花看了好笑:“你跟个小孩子家家计较啥,好自己闷着生气,不是都没成么,别气了。”
“要不是他爹娘跟他说,他一个小孩子懂啥,这家人都不是好人,咱们以后别来往了。”
“好好好。”
两人又歇了会,下了龟峰山的后山,超过这条小路,却见路边停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的人是秦行远。这龟峰山的后山,是大湾村的一片坟地,凉爽的山风吹来,路边山林中的树木哗哗作响,在山林中走了一阵,郁闷之气也消减了不少,再看见秦行远,有田也没了之前的火气。
秦行远见着他俩,还点点头,笑了笑,似乎有些意外。
“早知道你要到我们村,就坐你的马车了。”田小花话音一落,就见有田不认同的看着自己。
秦行远道:“来看望一位朋友。”
“哦!大湾村还没有我不认识的,找不到路我带你去。”
还真是热心的姑娘,秦行远笑了,扬起胳膊,宽大的袖子甩出一条好看的弧线,笑容温和,也让有些犀利的眉眼少了棱角,他指了指田小花身后,道:“不用了,已经找到了。”
田小花疑惑的回头,身后是坟地。
“这不是何秀才家的新坟么?”有田道。
小花侧过身,果然看见,青翠的树影之中有个新坟,是江氏修的衣冠冢,据说江氏被葬在了他乡,何秀才在外这些年很是落魄,江氏也只是草草下葬,这会估计连坟头都找不到了,这里也就只能弄个衣冠冢。在大湾村甚至十里八乡,这衣冠冢也能算是极其豪华的。坟外围还修了一个石栏杆,贴着挽联,栏杆的一边还挂了一盏灯笼。
坟前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女人,一袭白衣,在山风中衣袂飘飘,水袖细腰黑发,还是个身姿卓越的女人。小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秦行远马车中见到的女人。
这女人应该是听见了说话声,回头来看,这才让田小花姐弟清楚的见着了她的长相,约莫二十四五,在女子白的几乎透明的脸上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有些发红,一双小嘴渗着血丝,三庭五眼很是符合中国人对“红颜薄命”的定义,再一副压抑的抽泣,弱不禁风的身姿,很是有些林黛玉的味道,真是我见尤怜,看着这女人,田小花觉得自己女汉子的内心几乎生出一股保护欲,更遑论男人了。看来这秦行远早就有了心上人,有田还真是白对着他发了顿火。
这女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盯着前面的新坟,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来,给这山林的寂静凭添了几分哀伤之气。
“走吧。”小花率先前进,看来是江家的亲戚,就不知道是什么人。
“你们是江氏的亲戚?”有田是冲着秦行远问的,秦行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未搭话,视线落在坟前的女子身上。
“你们拜祭完了早点离开吧,天色晚了,山上可不安全,马车走夜路,也不方便。”有田摸了摸头,估计和田小花想到了一处,对秦行远有些示好的意味。
秦行远微微点头,就见那白衣女子已经转过头往这边走来,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眼田小花,田小花却觉得这眼神似哀怨,似同情,莫名其妙说不清楚,让人心生一股烦躁。“既然都来了,你不去看看?”白衣女子走过小花身边,突然顿住脚步。又见田小花似乎有些懵懂的样子,女子倒是认真的看着她:“我听说你马上要嫁给何秀才,这也算你第一次拜见正室,难道不应该去看一眼?”
田小花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要告知也是何秀才的事情,再说我又没过门,你是哪门子的亲戚?”
白衣女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回看了眼那衣冠冢,走向马车,对秦行远道:“阿远,走吧。”
秦行远放下小脚凳,这女子三寸金莲踏上那脚凳,进了马车,放下帘子,再没出过声。
秦行远朝小花姐弟拱了拱手,一扬鞭,马车就上了路。
小花看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心里还有些烦闷,真是莫名其妙的女人。
“姐,咱们走吧。”有田拉了拉小花的袖子,她回过神来,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田小花回过头,望了望树林之中的新坟,突然想到何秀才挂了也会躺在这里陪江氏,那自己呢,也会被葬在这何家祖坟里,是在他们旁边,还是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