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驯服我吧!
微凉的空气中有浓重的湿气,苏黎从机场走出来,拢了拢衣领,这个时节,应该是倒春寒了。
有四年没回来了,苏黎垂眸看了看手中小小的行囊,这次回来只是回来看看母亲,这个叫做故乡的城市并没有给她多少美好的回忆,除了那个人,可是做了那样的事,也是不会被原谅的。
刚走到外面就下起了雨,缠绵细密,在细雨中轻颤的大朵大朵高洁美好的花朵,明明清丽优雅,却偏生让人觉得透露着些许妖娆,可是即使这样,也是会让人心生欢喜的,就和那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第一次遇到夏执的时候也是这个时节吧。
早上出门时没想到会突然降温降得那么厉害,所以当苏黎出门就后悔只穿了一件校服,可是想到那个男人还在家里,所以索性转头就去上学了,真是不想多看他一眼。
玉兰花是在这个季节开放的,大朵大朵洁白的花朵开了满树却没有叶子,是那样骄傲而美丽的花。苏黎从学校侧门进去就看到大片盛开的玉兰。
中间最大的那棵花树下站着一个人,仰头望着满树芳华,背对着苏黎,背影修纤高挑,明明在大多少年身上穿着很难看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却觉得似乎也没那么差。
苏黎站在那人后面,一时有些发呆,只是个背影嘛,苏黎好笑的摇摇头,难道她也犯痴?
仿佛感觉到背后有人,那人转过身来,微微侧头看着苏黎。
“啊!”苏黎有些惊讶,没想到是夏执。作为班上不怎么引人瞩目的人,和耀眼如夏执,自然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初中时候的苏黎瘦小而沉默,再平凡不过。
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苏黎窘迫的憋出一句“你好”,对方微愣,侧过头嘴角掀起笑意:“你好。”
也许就是这样一个清浅而温暖的笑容,那个容貌清贵如少年的人从此住进了心里,以至于在以后漫长岁月中,即使是没有再见的时候,念到这个名字心里也会微微泛疼。
也不是一开始就交好的,毕竟两人的差距太大,可是就是那次过后,两人总是会不经意的在不同的地方碰到,再后来夏执成了苏黎的同桌。
“阿黎,中午一起吃饭吧。”
“阿黎,昨天的数学笔记接我看一下吧,我昨天上课一不小心就死过去了。”对方尴尬的摸摸脑勺,可是不是不小心吧,每天都会很不给数学老太太面子的在她的课上睡觉,不过数学却好的让人嫉妒。苏黎从书桌里拿出笔记。
“阿黎要不要尝尝这个,我自己做的。”一副期待表扬的样子,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也很男孩子气,可是做的东西却是出乎意料的好吃。苏黎微弯起嘴角,好吃的食物会让人有好心情。
“阿黎晚上一回家吧。”
“阿黎要不要去我家温习功课?”
“阿黎……”
……那个人叫她的时候总是语带笑意,眼神干净清澈,喜欢直直的望进她的眼里,所以连拒绝的话她也说不出口。和最初的淡漠印象不同,慢慢接近认识那个人,苏黎总会觉得很温暖,所以一再的允许自己不自禁的靠近点,再靠近点,她只要再靠近一点就好,她要的不多。
可是她忘记了,其实她是一只生人勿近的小狐狸,和夏执已经超过了距离。
晚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都是夏执,浅笑的夏执,上课睡觉孩子气的夏执,要表扬的讨好的夏执,不高兴时皱眉的夏执……那样多,原来已经认识了那么久了。
梦境一转,她变成了一只孤独的守望麦田的小狐狸,因为她的小王子有着和金黄麦穗一样美丽的头发,她允许小王子接近她,驯服她,小王子每天靠她近一点,对于他的出现和接近她期待又忧伤。但是当他终于做到她身边时,她心里溢满了欢喜。
可是当时的她从没想过小王子虽然驯服了小狐狸,可是驯服小王子的却不是小狐狸,他是小狐狸的独一无二,而他的独一无二从来不是小狐狸。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的,甚至是跟她讲自己破碎不堪的家。
是的,苏黎和女生夏执是好友。
等到上了初二,夏执的后面多了一个尾巴,夏执说是她的邻家弟弟,李绿衣。
那个外貌过分秀美绝伦的少年,除了和夏执一起,她也在学校碰到过,周围的女生看到他脸红心跳的时候他也是面容清冷,不喜言笑的,可是在夏执面前却像个小孩子,笑容纯稚,容色倾城。
绿衣的心意可能也就夏执还看不出来吧。
因为夏执,两人也算的上是点头之交,可是绿衣看她的眼神太过戒备,苏黎小心翼翼守护自己隐秘心事,可是偏偏觉得在绿衣面前隐藏显得万般可笑。
用刷子使劲着原本就青紫的伤痕,这些东西都让她产生强烈的不洁感。冰冷的水顺着身体滑下来,可是怎样也清洗不了心里不洁净的嫌恶感。
可是该怎么办呢?彼时尚且年幼的她是真真切切的绝望过,对那个男人的憎恨,对母亲的怜悯和心疼,让她曾经真心的希望就这样沉入冗长的梦境再不要醒来。
已经是夏初,天气热起来,大家都已换上夏季校服,在一群裙角飞飞中她依然穿的是春季的衬衣,手臂上蔓延的是她欲遮掩的伤。
“就是隔壁班的苏黎啊,之前我不是说过吗,他后父其实很不待见她和她妈妈的……昨晚啊,她后父又是醉酒回来……”是和她一个小区的女生甲。
“啊?是么?平时看她很孤高冷淡的样子,还以为多了不起呢?”女生乙有些尖酸的接道。
“哎呀,不要说了,人家都那么可怜了。”女生丙自以为警醒的向一起的女生使眼色,示意苏黎过来了。
两眼正视前方,苏黎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从那群女生旁边走过。别人说的是事实,她又能说什么。
“再说一遍你们。”隐忍着愤怒的声音,周围的人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夏执沉着脸走上来,原本颜色极浅的褐色瞳孔越加幽深,微眯着的时候莫名的胁迫让讨论的几个女生不敢再说一句话,小心翼翼地瞄着夏执。
她站在那里看着她为她出头,可是阿执,你这样做只是让我更尴尬。她转身离开,不想再停留。
可是当你冲上来拉着我跑回教室拉着我受伤的手臂神色哀伤时我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这些不想示人的伤口,这些我所有的伤口让你看到也是没有关系的。
当你的眼泪落下,在我的伤痕上开出花。我觉得心也被灼伤。
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已经模糊,不过却记得父亲爽朗的笑,暖暖的。从父亲离开后,她再也没有感受过那样的温暖。所以当阿执笑意温暖的看着她时,她想她是欢喜的。母亲总是歉意的看着她,就是笑也是小心翼翼的。
从小小的她喜欢用手摸父亲硬硬的胡须,小时候总是好奇父亲的脸被那样硬的胡须蛰破了脸会不会疼,每次她这样问父亲,总是会换来父亲笑,然后用胡须蛰她的脸,痒痒的有些疼,可是她却咯咯的笑的很开心,这时候母亲只是微笑着在一边看着他们。
她是父亲的小公主,可是父亲好狠的心,怎么忍心丢下她,任她被人欺负。
很俗套的故事,一心爱着小女儿和妻子的男人在工地认真工作,养家糊口,一次因为劳累过度昏倒,从高脚架上摔下来,再也没有起来。
苏黎有时在想,父亲最后也没闭上眼,也许是很想再看看他的小女儿,再用胡须扎扎她可爱的小脸蛋。
记忆中至父亲离开后,更多时候母亲都是在哭泣,嘤嘤的隐忍而委屈的。母亲的泪打湿她的心,一点一滴,最终将她淹埋。
母亲在家庭的重重施压上再嫁了,而她只是一个拖油瓶,母亲身体弱,不能再生育,男人开始几年还好,后来就越来越过分,醉酒,施暴。
除了沉默她什么都不能做,如果没有她多好,这样母亲也不用被逼着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如果没有她多好,母亲就不用忍受那个男人的拳头。可是她那么怕死,怎么下的了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曾经是离家出走过的,沿着这个城市的铁轨往远方而去,什么都没有带,就像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一样。
她贫穷的一无所有。
可是当她终于走出了很远,看着延伸似没有尽头的道路,她还是转身回到了那个终年笼罩着阴霾的家。
父亲总是说,我们家阿黎长大了要照顾妈妈哦。所以她做不到不负责任的离开,父亲不在了,母亲就由她来照顾。
苏黎抬头看了看阴郁的天气,抬手轻轻擦去墓碑上母亲相片上的尘埃。也许现在的母亲才是真的幸福的吧。
不过最后她还是没有照顾好妈妈,苏黎坐在母亲的墓前,将脸贴在母亲的相片上,冰冷的墓碑就像母亲的眼泪。
我回来了,即使离开那么久,我还是回来了。放不开,哪怕是被责备也还想见一见她。
嘴角漾起苦涩,阿执,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