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住院部后侧小花园的木凳上,骆茵侧头看向亭外接打电话的黎蔓,喝着咖啡,吸着冷气。
她还是那个样子,果敢、干练,雷厉风行,即使面对与骆茵不经意的对视,也仅仅慌张了四五秒,便又恢复到往日的有条不絮。
黎蔓是不变的,那么她的坚韧与执拗,应该也是不变的吧。
骆茵叹了口气,飘香的抹茶拿铁奶味很重,一如她喜欢的口味,离别甚久,难为她还记得。
两人初见,是在冬日时节的一间咖啡店里。
那时,黎蔓也是为骆茵买了一杯抹茶拿铁。
骆茵犹记得自己坐在店里发呆时泪痕未干,黏附在脸颊让她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一年冬天,骆坤平和宗薇正式提出合意离婚,家里一时风声鹤唳、兵荒马乱。还在外地律所实习的骆芃从骆茵哭诉的电话里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辞职回家,兄妹两个难得在某件事上筑成统一战线,毫不让步。
面对儿子的无声抗议与女儿的慷慨陈词,骆坤平与宗薇只能暂时沉默、选择妥协,这个家庭终于又恢复了虚假而脆弱的风平浪静,直到骆茵在这一天亲眼撞见父亲在家里将另一个女人揽入怀中,而一向心高气傲的母亲在得知后落落穆穆的表现,让骆茵失望地无以复加。
哪怕父亲有一丝忌惮,哪怕母亲有一丝在意,哪怕婚姻有一丝坚持,这个家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心灰意冷的骆茵行走在肃风撕裂的街头,从里到外,寒彻刺骨。等双脚完全没了知觉,骆茵才不得不推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
满屋的咖啡香气与突如其来的温热让骆茵逐渐清醒,靠窗坐下,翻开饮品单,骆茵才发现随身的挎包早已不知被遗忘在何处。
没钱没卡没手机,身无分文的骆茵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无助的傻子。
桌边的侍应生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支铅笔在手里转得越来越快,骆茵终于抬起头,勉强开了口:
“先来杯水吧,我等等朋友。”
侍应生狐疑地将骆茵上下打量一遍,如同扫描着披露个人信息的二维码。
“看什么看,我要热水!”
骆茵的火爆脾气被这种略带侵犯意味的眼神彻底点燃了,瞬时拍案而起。
“小姐,我们这里有最低消费标准的。”
也许侍应生见识多了这样的客人,反而显得异常淡定。
“怎么着,你当我买不起么!”
骆茵将脖子上名牌围巾拽下来扔在桌上:
“看清楚了,就算把这店里的东西全点一遍,也抵不上我半个围巾的价钱。”
侍应生被骆茵这一系列动作唬住了,当真眯起眼睛看了看围巾的logo,又瞥了一眼骆茵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总算确认了这个嚣张的客人不会是白占座零消费的主,才恢复了标签化的微笑:
“请稍等,热水马上给您送来。”
骆茵并不是没见识过这种看人下菜碟的货色,但遇到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欺软怕硬都是罪大恶极。
闹也闹了,喝也喝了,接下来的场面有些不好收拾。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黑脸走人,也不至于现在红脸丢人。”
骆茵正在心底里臭骂自己,却发现刚刚的侍应生已经给自己端上了一杯拿铁和一碟曲奇。
“我好像还没点单……”
心里发虚,骆茵的语气明显不像刚刚那般强硬。
“是14号桌的女士点给您的。”
骆茵狐疑地望向侍应生手指的方向,14号桌前端坐着一位看书的女孩,从骆茵这个角度,只能瞥见一张清秀的侧颜。
“那就放下吧。”
待侍应生离开,骆茵便径直过去。
走近才发现,14号的长相远非清秀可比拟,骆茵的字典没有囤积多少词语,只不过觉得花容月貌这种很做作的形容还不足以配得上这个女孩的气质。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却是从内而外的美幻,也是撼动人心的惊艳。
“呃,多谢你的咖啡和点心。”
骆茵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同性面前表现得如此局促。
“不用客气。”
女孩抬头看了看骆茵,礼节性地笑了笑,又继续翻起书来。
“咖啡再多加些奶就完美了。”
骆茵不知道怎么搭讪女生,所以只能想起什么便说什么。
“哦,是这样。”
女孩的这句回应,很是轻描淡写。
“你,你为什么帮我?”
“帮你?”
女孩的目光再次从书页中移到骆茵涨红的脸颊,微微蹙眉,表示疑惑。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没钱?还替我买单?”
骆茵干脆拉过椅子坐在对面,眼睛警惕着四周,声音刻意压低了些。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钱。”
女孩忽然莞尔,明眸皓齿显得愈发迷人。
“我只是觉得,你坐在那里,还是开心些比较好。”
“为什么?”
骆茵脸上的诧异更加明显,一个正常人,或者说一个普通人,何必在意一个陌生人的喜怒。
“如你所说,我帮了忙,那便是你的幸运了。”
女孩意味深长地看了骆茵一眼,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
骆茵低头的一瞬瞥见了书名——《天黑之后》。
“还是多谢你。”
虽然还是迷惑不解,但见女孩准备起身离开,骆茵只得站起身来,再次表示感谢。
一直目送着女孩从容地走出店门,骆茵回到位子上,才发现连她的名字都不知晓。
当骆茵再次遇见14号,她与自己的哥哥已经十指相扣。
后来的某天,骆茵再次问起这位准嫂嫂当日的缘故。
骆茵犹记得那时的黎蔓沉吟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我只是希望,任何坐在那个座位上的人,都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