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博士过世的时候，晓还只是襁褓中的孩子。因此，对他爷爷的了解完全来自于父母的口耳相传，以及，那张已经发黄的黑白遗像。
虽然时时想念这个未及见面的爷爷，甚至有时会睡不着觉，独自对着天空发呆。父母总说他和爷爷很像，有一种孤独的气质。
但是，终究没有见过面。
对他来说，那只是一种符号和象征，一种寄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出来，让他流一袖子的鼻涕和眼泪。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晓立刻就认了出来。
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虽然当时瑞博士已经白发苍苍，完全看不到一点年轻时的痕迹，甚至说话都很吃力。但是，只那么一面之缘，就让晓无比确信这一点：他是我爷爷。
或许，这就是血缘吧。
至于他爷爷的事迹，晓也听说了很多。
一言以蔽之，这是个怪人。
不仅因为他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实验室里，捣鼓一些奇怪的东西。还因为他一系列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行为方式。就像外星人一样。
他已经完全和这个世界隔绝了。
长时间不间断的研究行为早就钝化了他的语言功能，以及交流能力。
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交流这种东西。因为，科研就是他的生命。而实验室，则是他唯一的家。至于妻儿亲眷，不过是尘世的浮累。
晓也一直怀疑这样的爷爷为什么会结婚，并且生儿育女。其实，这并不难解释。
因为当时，绝非是自由恋爱。在出生的一刻起，所有的决定权都交到了父母长辈的手里。
而那，又是另一个爱情故事了。
背景，则是解放前的中国。
最初，他爷爷对科学一无所知。只是地主家的小孩，除了有些傻气之外，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像圈养的猪羊一样长大，到了结婚的年龄，则由父母安排了一场婚姻，和他奶奶。一个姿色才气都堪称上乘的姑娘。
他是地主家的公子，而他奶奶，不过出身于一个没落的书香世家。
也就是那段时间，有了他爸爸。
后来，或许单纯的是为了装点门面，他爷爷被送去留学，而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晓的眼中闪烁着耀眼的精光，就像深夜中的两只强力激光笔。而他的语气中，也充满了无限的向往还有铺天盖地的崇拜。虽然他爷爷，无论各个方面，都绝对称得上是一朵奇葩。
或许是因为以前也常常被当作是奇葩，我忽然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对瑞博士的好感也平添了几分。
“我爷爷最擅长的是机关术。话说，这个领域，即便是全世界恐怕也没有几个可以匹敌的了。因为，几乎没有人可以真的像他那样，把科研视作生命。”
晓的语气中充满了兴奋和自豪。
富在深山有远亲，此言不虚。
“而那时，地狱里刚好缺了这样一个人才。因为上一届的机械师在忍受不了几百年的寂寞之后偷偷的逃跑了。所以，我一直怀疑爷爷并非是自然死亡。。。”
或许，真的如晓所说，当时地狱刚好缺了这么一位神级大师以及科研带头人，而又恰好相中了傻里傻气的瑞博士。于是，在做了一番内心纠缠之后，终于昧着良心，让他提前来报到了。
我不住的点着头，以表示对晓这一伟大猜测的无限赞赏。
“不过，这对他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是换了个工作场所而已。而且，这里的条件远比人间要好很多，不仅因为这里有充足的资源，还因为，冥王可以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其实，我挺替它高兴的。”
晓的眼神中又恢复了那种惊涛骇浪一样的崇拜，还有一点得意和神气。
“爷爷到了这里之后，立刻就接手了所有的研究。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进那个神秘房间里的机关设置，让它变得几乎无懈可击，完全没有强行攻破的可能。”
对我来说，这基本没什么区别。虽然志在必得三生石，但是千分之一和万分之一的成功率实在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不过让难度陡然提高了十倍而已，结果都是一样。
Almost impossible。
我并不指望可以强行攻破那些机关，用褒义词来说，算是慷慨就义，直白地说，则是找死。
多年培养出来的物理直觉告诉我，一定可以找到一种最优的策略，把伤亡降到最低，却又让成功率达到最高。只是，现在我还没想到。
“这几十年来，爷爷从没有停止过研究。而且，成了灵魂之后，唯一的阻碍疲惫感也几乎不存在了。所以，我一直觉得，爷爷现在所掌握的技术已经领先当今的世界好几十年了。”
对于这个问题，我并不想发表意见。作为一名本科生，我连科研的皮毛都没有接触到，只是曾经远远的嗅过它的味道，很酸很臭。但是至少我知道，任何一个科研难题，放眼整个世界都有无数的学者在研究和攻关。而出色的通讯技术让他们得以实现完美的协作，如同一个整体一般。但是我并不想摧毁晓的骄傲。
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座玻璃山，就是爷爷花了好几天建成的。至于实验室，就在它里面。那座山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把无论从任何角度，你都绝对没有可能窥见里面的一丁点情况。但是爷爷足不出户的坐着喝茶，就可以将这个地狱的景象尽收眼底。那一块块的玻璃更像是望远镜和摄像头的合体。”
“不过，你懂得”，晓咳嗽了两声，“他并不是偷窥狂。”
“没错，不是”我严肃的点了点头，或许，留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坏事。
“现在整个地狱里，知道那个房间秘密的，也就只剩下爷爷和冥王了。或许，当初冥王就是因为爷爷的心无旁骛才放心把一切交给他。但是，就连她也没有想到，若干年之后，会冒出我这么一个孙子。并且，现在，我正在打着三生石的主意。”
“不过，话说回来，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和爷爷的关系其实没那么亲密。经常说上三两句完全不着调的话之后就相对无言。可能，成为灵魂之后，人世间的那些琐碎的关系就更加不在爷爷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我也不知道亲情这种东西在他心理还能占据多大的分量，更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为我而冒这个险。只能赌上一把了。”
晓的眉间紧蹙，但是，我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那些做科研的，尤其是真正的研究者，虽然靠着研究过程丝丝缕缕的发现所带来的快感就可以度过充实而又幸福的一生。但是，每个人都会有意无意的寻找一种寄托，所以，世界上才有了宗教这种东西。而这种不安、恐惧是与生俱来的。那些寄托，就像一根根无形的线一样，把他们和这个世界联系起来。而其中最普通的一种，名叫亲情。即便是一向有些不是人间的科学怪人，也绝对逃不出这么一条规律。
他门和普通人唯一的区别是，常年的研究生涯让他们学会了用沉默去面对一切，而不是激励的表达。冷若冰霜的外表下面藏着一颗火热的心，而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外星生物。
他们一样跳脱不了纲礼伦常的束缚，或许，科研可以让他们忘掉一切。
只是暂时。
但是，如果博士真的选择合作，那么，他就很有可能失去现有的一切。轻松惬意适合养老的环境，所有的设备甚至还有，作为一个灵魂继续存在的权利。
最重要的是，他可能从此都要告别最爱的研究。
这有些过于残忍了。
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何等的选择，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来听我讲完整个故事。
也许，等着我的只是一碗闭门羹。
但是，不管是何等的结局，我都一定要得到那块石头。
为了那个美丽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