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转东宫,宇文川远就感觉到气氛极不寻常,似乎连空气里都洋溢着不寻常的味道,宇文川远莫名所以,不知有何事情发生。一进东宫的正殿,众妃妾在萧琰的带领之下涌了出来。
众妻妾将宇文川远团团围住,宇文川远如置百花阵中。
宇文川远见满目绮罗,脂香袭人,若在平日里倒还罢了,偏偏他今日心中烦闷,被各种香气一熏,更觉焦躁:“发生了什么事?”火出无名,语气,自然是冰冷的,如初冬的清晨,薄霜轻雪凝结在干枯的枝头。
见宇文川远浑身上下如笼了寒气,是她们前所未见的阴冷,众女暗吸了一口气,收敛了莺声燕语,噤若寒蝉起来。唯有萧琰,带着人前惯有的笑,将圣旨双手奉上:“殿下!”
宇文川远满腹疑窦,取过圣旨,展开一看,神色大变,厉声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萧琰淡淡地瞥了一眼宇文川远,如期的,她盼来了预见的暴怒,见宇文川远额上青筋在跳跃,她如在酷暑中喝了一口冰水,透心的痛快!闲闲地:“殿下,这圣旨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要不要我代劳,给殿下读一遍?”
宇文川远从萧琰过于平静的表情带刺的话语中看出了端倪,想起监视乔姮的侍卫提到的她与萧琰在御花园中的会晤,今日之事敢情是萧琰在搞鬼,籍此离间疏远他和乔津亭?毫不留情地,宇文川远将圣旨朝萧琰脸上大力一摔,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胸口是像被撕裂开来般地疼,不是因为摔过来的一纸圣渝,而是宇文川远临去那一个如剑锋刀芒的眼神,生生地剖开了她的心!在乔津亭没有出现之前,她与宇文川远虽谈不上恩爱,至少能相安无事,而今,两人之间的裂痕已如银河般宽广,纵有鹊桥也难以跨越!夜深了,这初秋的夜如宇文川远暗透的心境,风声在树梢飒飒作响,站在乔津亭的居所“韶光阁”前,他竟无力举手,叩响他心中神圣的大门。他宇文川远原非好色之徒,只因当时上至贵族公卿下至黎民百姓,无不将广置妻妾视为平常之事,风气如此,他也不能免俗,兼加他自幼长于深宫,见惯了尔虞我诈,原不期待留一份真心,留一个位置,交于有情人。如若这世上没有流云山庄没有乔津亭,一切都将按原来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运行,但没有如果,乔津亭出现得毫无预兆,像闪电一般在瞬间就击中了他的心,长驱直入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填满了他的心房。遗憾的是,他的身边,再无一个可以容得乔津亭的位置。前些日子,他还信誓旦旦:愿意为她乔津亭留一份真心真情,拒绝其他的女子,可话犹在耳,他竟被动地背弃了信义!
夜深露重,宇文川远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东宫?他痛恨萧琰的算计,厌烦乔姮纠缠;“韶光阁”?重门紧闭,一片漆黑,欲进无门!呆呆地坐在花荫之下,身心均不知所往!
“少主!”白蘋在黑暗中轻唤了一声,“你看院里的人可是殿下?”白蘋自幼习武。眼力颇佳,借着朦胧的月色,辨别出院中之人竟是尊贵的太子殿下!
其实,乔津亭何尝不知?早在宇文川远的脚步声在廊外轻轻响起的时候,她就被那份熟悉牵动了神经。心内酸酸的,空空的,不是怨恨宇文川远的出尔反尔,而是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干脆就避开了,没有想到,他居然在冷星残月下,守侯着她,或者是说,守侯着他对她的一颗心!
夜,愈来愈凉了,乔津亭叹息一声,披衣下床,粗粗地,将一头秀发编成最简单的麻花辫,取过一件披风,吩咐白蘋打开了大门。
宇文川远被万籁俱静中突其而来的声响所惊动,回首,见乔津亭缓步而来,心在剧烈地跳动,突然,他有一种逃避的冲动,他该说些什么?“皇命不可违”?“身不由己”?
越走越近,宇文川远无法正视乔津亭澄静透亮的双眸,此时的她,全身上下如披了一身夜的清冷,如花叶上的一滴露珠,沁心的凉!她的心是不是也一样的冷?
默默地,为宇文川远披上了披风,像极了一个柔静体贴的妻子,传递着无言的关切!
若能有妻如此,知心解意,不尤不怨,夫复何求?宇文川远攥住了乔津亭的手,艰难地吐出断续不成句的话语:“乔……我……你……”该说什么呢?道歉?表明心迹?说明事情的原委?要说的太多,但在乔津亭明澈的目光下,似乎什么也不必说。
乔津亭低下了头,宇文川远纵然是语不成句,但眼角眉梢,眸中愁绪,无一不是言语。“我……都明白……”他,为他的一句话,一片情,居然在剩风零月下,风露立中宵,她能怨能恨吗?知了他的情也会了他的意,她还能说什么?再说,不日,她将远远地离了他,从此山高水远,不再相见。今日,能为他做的,不过就是宽他的心,为他排解烦忧,以酬他的一片深情而已。
“你……明白?”宇文川远的手劲在不自觉地加大,让乔津亭疼痛了起来,纵使金戈铁马,山河入梦,也没能像这几个再简单不过的字眼让他震撼。
“是的,明白……你的心,也能猜到……事情的原委,所以……你无须如此!”话,虽是明智的,温柔蕴籍,但情,却免不了悱恻缠绵,情之一字,千头万绪,又怎是“明白”两字所能概括?可是,心底里的痛和愁,又怎能在他的面前抖落?徒惹了无边的烦愁?宇文川远望着涔涔天色,恨意惊破夜的岑寂:“我……不会放过她!”
“她”?谁?乔姮?萧琰?乔津亭叹息,望着宇文川远:“不,你不能,无论是……姐姐,又或者是萧琰,你都原谅了吧!”
宇文川远惊讶:“为什么?”
乔津亭低垂了头,伤感却清晰地说:“萧琰是你的妻子,是你孩子的母亲,你若与她闹翻,萧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对你而言,代价太大,你不能任情纵性,自毁了长城……”
宇文川远愤然:“她就是太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如此胆大妄为,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
乔津亭抬起了头,眼前的男人英挺秀逸,卓然不群,一双神采熠熠的眸子中,时而透着威严,让人望而生敬,时而逸兴遄飞,而或柔情外溢,这样的男人,那一样不让女人芳心暗许?倾情相系?只是乔姮从此身陷宫廷,却是祸福难料啊!
“你有没有想过,萧琰这么做……也只不过是一个‘情’字在作祟而已,若非心中有你,她何必费尽心机?就凭了这一点,你都应该原谅了她,这些年,她何尝容易?”说出这番话太艰难,但并不违心,若是易地而处,她或者也是一个萧琰!
宇文川远心头大震,若不是有一颗常怀慈悲的七巧玲珑心,她如何能将人心看得如此透彻?如此悲悯?萧琰?乔姮?或许他都该原谅,只是乔,你可否再读一读我的心?乔姮入宫,你不怨不忧,难道,你就当真甘愿从此放了手,不再期盼属于我们的将来?
乔津亭不堪他眸光中的淡淡幽怨,款款深情,内心一阵悲凉,强笑,“好了,不说这个,眼下,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吗?”
宇文川远一听,神情一凛:“你,都知道了?”
乔津亭严肃地:“今天你派人到御前禀报,我恰好在场,就听到了!你打算怎么做?”
折腾了一天的宇文川远又累又饿,此刻,他渴望的是有一杯热茶,一碟可口的点心,一个贴心的人儿听他静静倾诉,有些难为情地一笑:“我已累了一天,也饿了一天,又在这里淋了半宿的露水,你难道不请我进去喝杯热茶?”
乔津亭歉然:“对不起,我倒是疏忽了!”回身吩咐白蘋,“你去叫人准备点心,再泡壶热茶来!”
看着狼吞虎咽的宇文川远,乔津亭有些惊讶:“你到底多久没有进膳啦?”
宇文川远咽下了最后一个饺子,喝了口茶,满足地叹了口气:“今早进膳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了!”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你见过挨饿的太子吗?”
怜惜在心头泛起,悄悄地,慢慢地,浸漫了整个房屋,就像橘黄色的烛光一样,撒满了每一个角落,望着眼前倦态毕露的天之骄子,别人看到的尽是他的无限风光,为什么自己看到的尽是他的苦和累?是他毫不设防的真情真性?乔津亭的心在一点一点的融化,融化在宇文川远温暖的目光里。不想表露什么,却总是情不自禁:“你,辛苦了!”
宇文川远伸手,迅速地抓住乔津亭急切缩回的手,“若能得你这般相待,我就是再饿上一天又有何妨?”
眼见白蘋就到了门口,乔津亭赧颜地低声说:“你放开我!”
宇文川远无奈地放开了手,“终有一天,你不会让我放开你的手!”语气是坚定的,掷地有声,铿锵作响。
乔津亭暗里惆怅,帮他度过这一次的难关,自己就要飘然远引了,将来,纵然执手,恐怕也是相看泪眼,“你,打算怎样应对大凉国使者?”
宇文川远站起身来,语气沉重:“这事比较棘手,我正伤脑筋呢!”
乔津亭故作轻松地看着院中班驳摇曳的树影:“其实,你何须烦恼,应了大凉国的要求就是,大魏朝疆土广袤,少了几座城池也不算得了什么?”
宇文川远拂然不悦:“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割让城池事小,有辱国体事大,乔,我真不愿意相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郁闷地盯着乔津亭,一面的不谅解,乔津亭故意不去看他:“你应该知道,大凉国国势强盛,你若不能满足它的要求,很有可能会引起战端!”宇文川远冷笑:“你以为满足了大凉国的贪欲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乔,你怎么与朝中的一班腐儒一样目光短浅?你须知,这一次若开了割地的先例,以后将是无穷无尽的烦恼,别说大凉国,恐怕西林、南柔的使者也会接踵而来,到时候,大魏朝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
乔津亭抬起头来,清澈犀利的目光紧紧地捆缚住宇文川远:“你难道不怕处理不当,引起两国交兵,若是从此兵连祸结,民怨沸腾,你的储君位置未必坐得稳!”
宇文川远愤然往外就走,“个人荣辱事小,乔,你当真小看我了!”
白蘋含笑,在门口拦住了宇文川远:“太子殿下,我家少主在试探你呢!你就看不出来?”语气里满是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