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时间以蜗牛般挪动的速度消失,宇文川远被乔津亭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残月西沉,“落日看沉”外,晨鸟唱响了晓歌,怒放的鲜花顶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如玉人初醒,明眸半展,暗香在清新的空气中游弋,撩拨着人的感官。
晨光透过窗纸登堂入室,然而室内却静谧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宇文川远从睡梦中醒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展着四肢,只觉通体舒泰,全然不似数月来的焦躁难安,疼痛不堪。显然,乔津亭已然将游丝索魂从他体内驱除了出去。乔津亭,他睁开眼睛,目光急切地搜索伊人倩影。尽管这几天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但他知道乔津亭一直在他的身边,不眠不休。恍惚中,有多少次,就在他的意志濒临崩溃的时候,是乔津亭的当头棒喝,激起他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从来都不知道,在他的生命里程中,在他面临生死的严峻考验的时候,救治他的陪着他的鼓励他的不是他任何一个名义上的亲人,不是他结发十载却相对无言的太子妃,不是他一双娇纵的儿女,不是千娇百媚对他百般依顺的宁氏侧妃,更不宫中一干媚妾美婢,而是她,一个从未相逢却命中注定要相逢的奇女子,她若山涧清泉般,涓涓流入他日渐干涸的心田;她若山中高士般,与他笑谈生死历劫,王道明政;她若谪仙从天外翩跹飞来,在不经意间搅乱他心底一潭从未有过涟漪的春水,是她,参与了他的生死,用纤纤素手挽救了他的生命,并见证了他的重生!
乔津亭,心力交瘁的乔津亭在凌晨最后一次给宇文川远驱毒,并给他服用固本培元的药物之后,才感大功告成,于是,疲惫如潮水般袭来,侵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忍不住就趴在窗台旁的桌上,沉沉睡去。
温暖的晨曦照射在乔津亭洁净的脸庞上,略显憔悴的脸庞微微染了些红晕,她的睡容安详,嘴角上弯,似有似无地带了一丝微笑,粉嫩的红唇微微张着,像一朵清晨里慢条斯理地开放的鲜花!
宇文川远从未如此仔细地端详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的睡相,生为皇子,继而晋升为太子,他身边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他似乎从不曾用心地记住一个女人的容貌,也没有必要这么做,但他知道,从这个静好的清晨开始,从他获得新生的这一天开始,他没有办法也不情愿剔除他脑海中这张睡容,乔津亭的睡容,也许不够娇媚,但倾国绝色似乎也比不上此刻的她来得让人刻骨铭心。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宇文川远心底暗生怜惜,他蹑手蹑脚地取来一件披风,准备给乔津亭披上,就在披风挨上她的那一刻,乔津亭突然低呼了一声:“娘,别走!别走!”宇文川远的手一抖,无来由地觉得心虚,披风落地,他有些尴尬,不知在乔津亭醒来之后如何解释他的行为。
谁知乔津亭只是动了一动,并未醒来,只是,她嘴角的微笑不见了,眉宇间也染上了些愁色,在她的梦里,她不开心了!到底是什么使在人前明朗如朝阳的她牵愁动恨?就连梦里也有摆脱不去的烦恼?“娘,别走!”意味着什么?在她的生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宇文川远突然有些恼怒他的负责调查流云山庄的手下。
乔津亭没有醒来,可她的这声低呼却惊动了警觉的成别思,他见宇文川远与之前判若两人,向来稳重的他惊喜地叫了起来:“主上大安啦?”
这一嚷可好,不仅乔津亭,就连白频也被惊醒了。
睡眠明显不足的乔津亭轻轻摇了摇略显沉重的头,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她抬头一见宇文川远,便示意他伸出手来,神情专注地为他把脉。
宇文川远见她似醒非醒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也带了些愧疚,“你确定你清醒了吗?”乔津亭横了他一眼,狂傲地,“流云山庄的主人,就是在睡梦中也能救死扶伤!”
宇文川远哈哈大笑,摇摇头,笑她的狂傲,继而又认真地点了点头,深深的注视着她,眸中若有火光在跳动,“我相信你有此奇能!”
宇文川远的目光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乔津亭紧紧地罩在其中,乔津亭突然失去了往常的镇定自若,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夸下的海口还是因为宇文川远的凝视,她干咳了一声,“你相信才有鬼呢,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这是大实话,却听着有趣,不仅宇文川远,连成别思和睡眼朦胧的白频也笑了起来。一会,乔津亭放下宇文川远的手,满意的点点头,“毒已驱除干净,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接下来细心调养,你很快就能恢复了。”
宇文川远看着她两个淡淡的黑眼圈,非常诚挚地说:“谢谢你!”他出身皇族,血统高贵,打一出生开始,他就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他的付出,“谢”字从不轻易出口,但是今天他真心诚意地向乔津亭表达他的感激之情。或许他原本不必这么做。
乔津亭低头,习惯性地举手拢了拢鬓发,一会,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这笑有些不寻常,笑得三人有些莫名其妙。“有件事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宇文川远眉毛一挑,“说来听听!”
乔津亭与宇文川远分宾主坐下,她低眉,似是陷入了回忆,“关于游丝索魂,我在十三岁那年就在我父亲的医案中见过,当年父亲在川滇一带游历,遇上当地部族斗争,其中的一个部族多人身罹怪病,药石无效,痛苦难当,父亲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向他们伸出了援手,但令父亲沮丧的是,他的救治居然徒劳无功,这对父亲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挫折,不过,父亲发现这种怪病其实在是一种比较诡异的毒,游移不定,发作的时间也不确定,父亲是一个愈挫愈强之人,他发誓要找出救治的方法,皇天不负有心人,父亲在川滇的一片深山老林中发现了这种毒虫,同时也发现了克制毒虫的草药,父亲当即用这种草药来救人,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在医治过程中多人离奇死亡,十人中仅有两人活了下来,这两个人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练武之人,二是意志奇坚,父亲在确定药方无误的情况下,决定效法神农氏,以身试毒,在父亲的记忆中,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最终父亲以顽强的意志力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性命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了回来,由此,父亲认为,他的疗法及药方并没有出错,只是驱毒的过程病人痛苦难当,能熬过这一关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她微笑,带着一丝难为情,“照父亲的记载看来,为你医治,其实要冒很大的风险。如果你没有过人的意志力,你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一关。”
宇文川远静静地听着,良久,他深思地看着她,“可是,自始至终,你都给了我一种感觉,那就是你一定能将我治好。我看不出你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安。这是为何?”
乔津亭明眸中有光芒闪过,那是自信、欣赏和信任,“第一,我要给你最大的希望,让你坚信我有足够的把握能将你治好,兵法上有云,攻心为上嘛;第二,我坚信你有过人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