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川远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很快地,颓然垂下,时至今日,他如何还能无羞无愧地挽起她的手?信誓旦旦地期盼三生?终是月老姻缘薄上,两人漏系了红绳!抱憾了终生!
胸口一阵一阵的剧痛,晕眩不断地袭来,身体一阵摇晃!
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及时扶住了他,下意识里,他伸手擒住,仿佛是捕捉黑暗中的一点莹亮!恍惚中,他只模糊地听见一声能揉碎了他五脏六腑的声音:“成总管,还不快扶你主上回去!”乔津亭亲自将乔含晚从牢里接了出来,根据皇帝的旨意,乔含晚依旧留居在“飞鸾静轩”,并下旨严禁没有乔含晚的同意任凭是谁都不允许踏入静轩半步!这也是乔津亭所提的条件之一,她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了含晚!
“姐姐!”乔含晚偎依在姐姐的怀抱里,无声地悲泣!一天一夜的牢狱之灾,让她惊惧了魂魄!
怀抱着乔含晚瘦弱的身躯,泪珠一再的滚落,多年来,她一直是晚儿的依靠,那么,谁又是自己可以偎依的灵魂?宇文川远?他已亲手撕毁了自己隐藏在内心的并不理智的希翼!父亲?母亲?人在天涯,难卜归期!此时刻,她才明了,自己原来也是脆弱的,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需要温存需要安慰,然天地之大,竟无人给予她此刻急需的和暖!
“晚儿,姐姐有要事出去一趟,待姐姐回来,就接你回家,你安心在这里等我!”乔津亭抹去腮边的泪水,推开乔含晚,试图用温热的眼神抚慰含晚受伤的灵魂!
乔含晚睁大了红肿的眼睛,“回家?不,姐姐,我不回家!”她怎能回家?如今,她白璧无瑕的身子给了宇文川远,她已经是宇文大哥的人了!“姐姐,我不回去!”
太多的意外和伤痛虽已麻木了乔津亭的心,但这出自乔含晚口中的柔弱低音犹如晴天霹雳,划开了黯黯的天际乌云,击中了她的心!“晚儿,你在说什么?”
“姐姐,晚儿已经是宇文大哥的人了,今生,我唯有跟了他方是我的归宿!”
“归宿!”晚儿居然将她姐妹二人的伤心地表面锦绣内里腐烂的皇家内苑当成了她的归宿!“晚儿,姐姐绝对不会让你留在宫里,你我姐妹的归宿应该是清净无忧的流云山庄!”晚儿,怎能留在这任人鱼肉的宫里?留在宇文川远的身边?
谁知乔含晚却扑通一声,直跪在了乔津亭面前,直仰起了头,眼神湛湛,直视着姐姐:“姐姐,晚儿从来都知道,姐姐爱我护我,多年来不曾因为爹娘在外而疏忽了晚儿半分,但是,姐姐,晚儿知道,晚儿天生有疾,就算爹爹和姐姐是医家圣手也自无可奈何,在这世上,晚儿或许命不能长久,姐姐,你可否依了我的心意,让我陪伴在宇文大哥的身边?就算是一年的光阴,或者仅仅是一月的短暂,晚儿也心满意足!”
乔津亭心内大痛,不能治愈晚儿的天疾是她对含晚唯一的愧疚!她自然明白,晚儿的生命就是风中的烛火,也许顷刻就香消玉殒!多年来的苦苦隐瞒竟逃不过晚儿聪慧的法眼!今日,她竟以此相要挟,苦求让她留在她爱的人身边!她爱的人!晚儿,你可知道,这世上最 不能爱的人最不该让你爱上的人就是宇文川远!
是痛么?是恨么?或者是嫉妒?嫉妒晚儿可以堂而皇之地要求留在宇文川远的身边,没有一丝不甘,没有一丝勉强,唯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期盼!晚儿,你是不幸的,但你有何其幸运!丝毫不像自己求一方宽广的天地,不愿因为爱而折了羽翼!
扶住乔含晚,凝注着妹妹一张宛若梨花带雨的俏脸,尽管是憔悴的,但眸中坚定的光彩却让素日里静默的晚儿平添了几分飞扬的神采。她能不答应晚儿的哀求么?她怎能剥夺晚儿原本就不勃然的生机?
任凭情感的野马在胸膛中横冲乱撞,在一声声地阻止晚儿的哀求,然而,理智与情感抵死的相交织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好,姐姐答应你!”一言既出,再难更改!可笑可叹的是,乔家的上两代人不顾一切逃离的宫廷却成了乔家三姐妹情感的归宿,祖母泉下有知定当震怒!
白蘋步履急促,神情严峻,一跨入“飞鸾静轩”,打开手中的丝帕,展现在乔津亭的面前!“少主,这是从大姑娘的宫室里找到的 !”
丝帕裹着的是一包药粉,看模样并未开封,一只精巧的小瓷瓶,然而瓶中是空的。乔津亭将瓷瓶放在鼻端,仔细地闻了闻,无色无味的,辨别不出名堂来,但瓷瓶倒是极其精致的,颜色类银类雪,瓶身还有巧致的印花,乔津亭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河北邢窑,再看瓷瓶的底部,隐约似有字样,乔津亭仔细一看,是一个“阴”,心猛的一跳,这可是一个重大的发现,至少可以证明,乔姮和一姓“阴”的人有往来,而这个姓阴的又不是一般的人物,不然不会连一个小瓶子都用得那么的考究!
凝目乔含晚,尽管知道不该再撕开妹妹的伤口,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晚儿,你告诉姐姐,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乔含晚的神情一惨,脸色煞白,阴何情狰狞的脸,低哑的笑声,不住地在眼前晃动,在耳边萦绕,恐怕,那将是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白蘋悄悄地扯了扯乔津亭的衣裳,低声说:“少主,要不,我去问太子殿下?”
乔津亭轻轻一叹,望着窗外的霏霏阴雨,“太子殿下”宇文川远四字从此之后将成为生命中永远的忘却!“白蘋,你怎么就糊涂啦?如果太子神智清醒,又怎么轻易地遭人暗算?”
白蘋望着乔津亭明眸中渐渐升腾的迷雾,暗悔鲁莽,少主与太子之间,先有太子妃萧琰的障碍,后有乔姮从中作梗,现在三姑娘又无端卷入其中,只怕今生,两人再无可能!
数日之后,乔津亭确定宇文川远未曾中了剧毒,再从含晚口中得悉了事发当晚的情形,并根据含晚的描绘将阴何情的样貌绘成了画像,遂带着流云十三骑出了帝京!
出了端阳门,乔津亭勒马回首,“端阳门”三字在晨曦中庄严肃穆,记得当日打从端阳门进入皇宫,那时仗剑西来,意气风发,翩翩是世外逍遥之人,一切犹是云淡风轻;今日辞帝京,沧桑世事,似乎已然变幻了几重天!泪淋西风,心内凄惶,悲戚不可断绝!
城楼之上,宇文川远匆匆赶到,远眺着乔津亭策马西行,墨绿色披风在秋风中翻卷,如苍鹰翱翔在清冷的晴空,风驰电掣地,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成别思望着神情凄怆的主上,欲出言安慰,却又不知如何措辞,“主上……”
宇文川远一罢手,低声叹息,“什么都别说了,这一辈子,我唯有将她永远放在心上!”稍稍振作了精神,“别思,回去挑选二十名武艺精湛的大内侍卫,暗中保护乔庄主!”
成别思迟疑了一下,“主上,乔庄主因何突然离去?”
宇文川远苦笑,一场夺储大战已经愈演愈烈,甚至波及到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这明争暗斗是时候该结束了!他已无法再等待!“别思,传令下去,后天一早,开赴利州!”
成别思吓了一大跳,昔日繁华如天堂的利州,如今成了人间的地狱!七个昼夜的豪雨,利州成了汪洋大海,洪灾之后,瘟疫蔓延,死伤已然无数,而且有向临近州县蔓延的趋势,一旦形势失控,将会祸及天下万民!时已秋令,雨水原本不多,而利州突蒙其难,民间有谣言传出,说此乃当今皇帝失德而导致的天降大祸与黎庶,以此警戒朝廷!莫说宇文川远有伤在身,身体尚是虚弱,就算是健朗如往日也不能轻易赶赴利州!
“主上,利州一行,凶险无比,主上可要三思!”
宇文川远冷笑,自登上储君之位,他就已经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中,哪一步不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别思,你难道以为利州谣言是一个意外吗?”
成别思沉默无语,如果利州谣言又是一个阴谋的话,那么身为皇太子的宇文川远亲临利州就是最好的辟谣武器,但是,宇文川远远离京师,岂不是正合了对方之意,暗中下手?
宇文川远自然明白成别思所思所虑,但若不借利州事件变被动为主动,引蛇出洞,以后受伤害和牵连的人恐怕会更多,为今之计,只好兵行险着,方是上策。再说,乔,也希望自己能将黎庶苍生的生死安危谨记心头的吧?今生已负了她,所能宽慰她的心的,莫过于解除百姓困厄,救民于水火!
乔津亭离开京师的三日后,皇太子宇文川远奏请皇帝恩准,带伤奔赴利州,朝野一片称颂之声,均言太子仁德爱民!
宇文川远跨上征途不久,一匹快马随之也出了端阳门,直奔沧州而去。沧州,是宇文景微的封地!
匹马戎关山,万里赴征程!乔津亭一行不日进入了河北地界,到达邢州。邢州,就是生产著名白瓷邢窑的所在地。
夜半,投宿于客栈,乔津亭心潮起伏,夜不能寐,遂披衣起身,推开了窗户,窗外,清空朗朗,明月如霜,好风如水,当真是清景无限。
突然,有衣袂破空的声音从乔津亭的耳边拂过,在乔津亭的清眸深处忽然闪过一名行动迅猛的夜行人的影子,夜行人丝毫不曾察觉自己的举动暴露在乔津亭的眼皮底下,如一缕烟般径直飘进客栈,转瞬在乔津亭的视线内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