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木木一大早拿着牛奶和面包在楼下等我一起去上课的时候,我真的有种恍惚感。真的是那么地像。许谣以前也是那样拿着面包和牛奶在楼下等我一起去上课的。我忘记的课表,许谣都给我记着。还有许谣买给我做生日礼物的自行车。木木见我下楼来就忙喊,周小涛你傻站在那儿干什么?上课快迟到了你知不知道。我慢慢地走到木木跟前问,请问,要打车吗?木木先是有些诧异然后又笑着说,当然喽,有报酬的。然后摇了摇手里的牛奶。木木的笑和许谣的笑一样都特别像阳光。我载着木木,就像以前载着许谣一样去上课。穿过林荫路的时候,路上已经有一些落叶了。干瘪的叶子被车轮压得吱吱作响。木木在后面唱着儿歌。这点儿却是和许谣不一样的。许谣从不唱儿歌,她只是会在我的后车座上安静地坐着。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从误将木木认为是许谣的错觉中醒过来。后面坐着唱儿歌的人是木木不是许谣。我载许谣的那个时候是郁郁葱葱的春末夏初,而现在已经是有落叶的秋天了。连季节都变了,人好像没有理由不去改变。但季节变走仍然还会变回来,而人们呢?
从自行车上下来我问木木,你今天不上课?我的课我自己上就行了,不用你陪我了。木木说,我就是要赖在你身边的。你总不能这么无情吧?我看着木木倔强的脸,许谣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怕我逃课就总是押着我来上课。那个时候我好像还并没有认识木木。今天阳光很好,你应该去晒晒太阳的,我对木木说。木木回答,好呀,下课后我们就一起去晒太阳。我们去海边一起躺着晒太阳。不过现在我们就应该去上课。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来拒绝这个善良纯真的女孩的美好心意。今天我们的课会很枯燥的。你能受的了吗?我又说道。木木则没有回答我便推着我往教学楼里跑。一会儿又说道,别啰嗦了,再啰嗦就迟到了。真受不了你这个样子。
跟木木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我好像都是被她拉着往前走的。好像木木才是支配我身体行动的唯一动力似的。想想自己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跑步了。身体一直都不想动弹。在这个难得的秋日的暖阳里继续懒懒的。
许谣走后,顺子和吕晶在我面前就再也没有提过《最想念的季节》。我的心里却还一直装着它,就像一直装着许谣一样。木木像是知道我的心意似的特意将已经拍好的那些刻成盘送给了我。木木对我说,这个对你来说应该是最重要的。现在看来我应该帮你把它留下来。我像以前无数次地凝视木木的脸一样看着她,然后对她轻轻地说,谢谢你,木木。不止是谢你给我刻盘,更谢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木木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切,你说什么呀!我们之间还用说谢字吗?你是不是把我当外人啊?那样的话我可就太伤心了啊。我赶忙说,怎么会呢?但我还是觉得应该郑重其事地谢谢你。木木说,郑重其事?你随便这样张口一说就郑重其事了?请我吃一顿吧?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什么时候能忘了吃啊?真搞不懂你这么秀气的一个女孩怎么就像头猪似的整天想着吃啊!木木佯装生气的样子,说道,哎,哎,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你能秀气到像猪一样吗?我说,我当然不能了。那是属于你个人的特异动能。木木接着说道,我就知道你又是在损我,真是枉费了我这些天的关心了。我承认我被木木身上的一种气质感染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染呢?轻松?或者就是愉快吧!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他会永远记住一件事情,有时候他会很快就忘记一件事情。秋天过去冬天来到的时候,我竟然忘记了许谣是在哪一天离开我们的了。或许是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许谣具体是哪一天离开我们的。有时候就想着纪念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纪念完的时候,其实在我们的心中早就已经把它们给忘记了。不过我不想因为这样而抹杀我对许谣的思念。或许正是因为我对许谣的思念才使得其他的一些事情渐渐变得遗忘了的。这一年的冬天还是像每年的冬天一样疯狂地下雪,而且那一年的雪似乎比以往更加疯狂。我怀疑这也是在放肆地发泄一种不满的情绪。而许谣在那一年却不能再看到那些疯狂的雪花。那场持续半个月的雪从一开始下的时候就给人们以惊奇。下雪了,我又开始在宿舍里的冬眠了。顺子还是得陪着吕晶去上法律课,或者现在可以说是为了他未来的研究方向。躺在床上,躺累了就会站到阳台上看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些雪花掉落在地上会不会也感觉到疼痛?但连续下了几天之后我就不再用担心了。下面厚厚的一层雪就像一层棉被一样铺在地面上了。我想象着如果我从阳台上跳下去会不会也一样感到柔软的冲力。我还没有傻到真想去尝试一下。跳楼在我看来是一件非常不靠谱的事情。不过好像自从张国荣在那年的愚人节从楼上跳下去之后,在学校里跳楼玩似乎就特别流行。我看着雪白的纯洁,不想去联想那些肮脏的死。所以转身回到床上继续冬眠。我好像从来不害怕睡死过去。
在连续下雪的那半个月里,太阳其实也会偶尔出来露一下脸。像一些铁饭碗单位里的干部们一样,总不能一次班儿都不上,还是应该偶尔地出来露一下笑脸,就是表明他还活着。再次表明他还来上班。在大雪天里的太阳也让人觉得有些窝囊。我无论怎么样也再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词汇来赞美它。我的脾气也因为它的时而隐没时而出现而变得浮躁不堪。我的脾性没有随着我的身体一起去冬眠。第一次从外地来这个城市上学的大一的孩子们看到像童话世界里一样的雪花都兴奋不已,尖叫着跑出来堆雪人打雪仗,仿佛在寻找自己所谓的童真。以前我刚来的时候就觉得那样很假,现在依然还是有那样的感觉。但我好像开始理解他们。以前看到别人玩雪球就觉得自己老了。现在又看到别人玩雪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老了,老了的问题是一件很难说清楚的事情。不去说也罢。
在大雪停止的前一天晚上有人帮我试验了从六楼跳下去的感觉。这是我从暑假以来听到的第二次关于死亡的事情。关于那个人的死在同学们中间流传着很多个版本。有人说是在阳台上欣赏雪景,太激动了一不小心滑落了下去。这个说法很官方。有的人则说是因为他的白雪公主离开了他而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坠楼身亡。这个说法则很民间。尽管有很多种说法,我还是觉得为情自杀有点靠谱。大雪停后我就去找那个自由落体的地方,可是我找遍了整个校园都没有找到。我因此感到非常扫兴。心想学校领导们的行动还真是挺快的。回去问顺子才知道我是错怪校领导了。这次死的并不是我们学校的,而是师大的学生。我想现在我们学校的领导心里一定在暗自高兴,想着,你丫也有今天。而我一想到师大那边路的坡度就想到或许滑下去摔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虽然师大的建筑都是建在斜坡上,但他们的阳台不至于也建成斜坡的吧?所以我还是推翻了我后来的一种假设。不过师大那边后来发了一个公告还是说此学生不太小心滑落到楼下意外死亡。尽管是真是假有待商榷,不过我还是佩服师大,至少他们还能公开发个告示。而在我们学校暑假里的那位也就只能在私下里通行了,现在没个官戳行起事情来确实不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