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宁放了学出来，赵子毅早就不在校门口。邱小宁不去理会心中的情绪，拉上周艳的手：“走吧。今天你妈妈在家吗？”
邱小宁最近发觉周艳的状态不太好，上课老打瞌睡，所以特意安排了这次家访。邱小宁第一次家访时没有经验，预先告知了家长，原本是想着去了别落空，结果人家很是在经济许可内摆了一桌菜，把邱小宁后悔得，往后再没做过这傻事。
家访结束，周艳牵着自家的黄狗送小宁到路口。邱小宁无论如何不准她再送，只摸着她的头：“周艳，今天回去早点睡。那个糊纸盒的活，等老师有空，一定来帮你妈妈做。”
周艳低下头：“邱老师，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上课睡觉了。”
邱小宁很是高兴，每一次家访，都让她觉得有成就感。乡间的孩子质朴，对他们些微好点，他们都会用十倍来感激。
邱小宁回到宿舍，面对着一室炎热，有些虚脱。倒了杯凉水，还没喝，就听见敲门声：“小宁，是我。”
邱小宁当然听出是赵子毅的声音，只是她一个下午的忙碌，还没空来思考他的出现会带来的后果。她来到门后，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你先开门。我其实一直就在门口，刚刚怕你吓着没敢喊你。”赵子毅又拍拍门。
“你先回去吧，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邱小宁靠在门上。
赵子毅哪里肯罢休：“小宁，这么晚了，我没地方去。”
邱小宁笑说：“我想黄区长肯定会乐意为你安排住宿的。我睡了。”
说着，她放水准备洗澡。赵子毅听到她在屋里弄出的动静，有些急：“邱小宁，你玩真的啊。”
邱小宁不理他，关灯睡觉。
赵子毅眼见着屋里灯就那么灭了，只能打温情牌：“小宁，我在外面都给蚊子叮死了，你快开门。”
邱小宁听着他的拍门声，在这样的夜晚格外响亮，她怕把村里人给招来，只能再次走到门后，压低声音：“你适可而止，别在这里装可怜了。”
赵子毅忽然就停下手来，颓丧地说：“我的可怜还用装吗？”
邱小宁笑出声来：“赵子毅，你可真逗！你是来求安慰的吗？”
“我不敢求你安慰我，我只是来看看你好不好。”赵子毅道，“小宁，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开开门吧。”
邱小宁沉吟半刻，她已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又怕什么？此刻不让他进来，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对他，爱也罢，恨也罢，不过是曾经！
赵子毅进门来，将行李包一扔，就先要求冲个澡。邱小宁知道他也算奔波了一天，不便阻拦，只是他洗好澡出来，居然没穿上衣，邱小宁指指行李包：“你先穿件衣服吧。”
“我……我还没吃饭。”赵子毅有点可怜地看着她，“你就给我泡个面行吗？”
邱小宁依言，默默去烧水。巴掌大的房间，就见小宁忙这忙那。赵子毅说道：“小宁，我都不敢想象，我们还可以这么和谐地相处。”
邱小宁笑：“你远来是客，我只怕招待不周。”
“小宁，你的反应有点……”赵子毅吞吐起来。
“怎么？是太冷漠还是太热情？”邱小宁端来泡面。
“太客气了。超出了我的意料。”赵子毅实话实说，“我以为你会……”
邱小宁指指面：“快吃面吧。我们不谈以前。”
“小宁，你何必自欺欺人，若是你已经不介意，又何必躲到这个小山村来？”赵子毅轻声问道。
“我没有躲。我本就来自小山村，到这里来又有什么稀奇。”邱小宁停顿一下，“再说，像我这种都没毕业的大学生，有学校肯接受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是我自己选择的，谈不上躲。”
“既然不是躲，为什么连你爸爸都不知道你的地址？”赵子毅问。
邱小宁坐下来：“他们哪里关心我在哪里？他们只关心我每个月是不是准时打钱给回去。”
“幸亏你每月都按时寄钱，不然我都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你。”赵子毅叹口气。
“找不找得到又能如何？我们分开时，你说过我们最好不必再见。我一直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你这次来，我权当招待老朋友。”邱小宁背过脸，看着墙上那一抹黑。
“邱小宁，你终于说出来了，你是恨我的吧？”赵子毅看着面，却吃不下。
“我现在每天过得很充实，没空去恨谁。”邱小宁惊觉自己竟将那次分手的话记得那么深刻。这不好！
“邱小宁，你别这么虚伪！我知道你还恨我，你这份客气，本就不该给一个曾经指着你鼻子骂过你的人。你这种人我知道，记仇着呢，现在见我又来了，表面上跟我客客气气，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敢说出来吗？”赵子毅看不惯她那副推脱的模样，好像万事都不悲不喜了。
邱小宁猛地站起身，深呼吸了一下，才淡淡地问道：“这么远，这么晚，你不是为了和我吵架来的，是吗？”
“你少跟我打太极，我最见不得你这幅不冷不热的模样。”赵子毅扔下筷子。
“我是该抱着你痛哭流涕，感激你来看我；还是该声嘶力竭地将你痛骂一顿。你来的时间不对，你该早来几个月，那时我也许会骂你、恨你。可是，有些事，时过境迁，再来回想，当初多么痛彻心骨，都已是往事了。”邱小宁不激动，只看着赵子毅慢慢说道，“曾经，其实也谈不上曾经。我离开那座城市时，曾经发誓一定要让你后悔，让你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可现在想想，没那个必要，真的。我在这里，慢慢地学会了让心平静下来，有一些事，我也敢于去慢慢回忆，不至于觉得鲜血淋漓。我不去恨谁，要恨，也只能恨自己。”
赵子毅还想说些什么，邱小宁摇摇头：“今天咱们不多说，时候不早了，我明天还有第一课，你走吧。”
赵子毅没有赖着不走，他出得门来，抬头看向那无垠的夜空。他知道，这六个月，已经将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出了太远，他一点也没有把握能够回复到哪一步？邱小宁变了，变得过于淡然，他不知道真是因为这山村的一切令她改变，还是她对一切都已失望使然。
邱小宁又何尝睡得着，她高估了自己，她总觉得已经将那些不堪的过往抛在了时光那端。可赵子毅的出现，将那被强迫遗忘的时光又捡了回来。
那年寒假，当邱小宁拎着简单的行李和两辆汽车模型回到小镇时，天刚刚蒙蒙亮。邱小宁买了晚上的火车票，因为她本来晚上也没地方住，何况在春运即将到来之际，小宁觉得只要能买到票，就是万幸了。
雾蒙蒙中的小镇，谈不上漂亮。这时候来往的人们不外乎两种：做点小生意的和上学的。邱小宁看着从那些孩子们嘴中呼出的一团团白气，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邱小宁要比他们起得更早，因为她要自己做早饭，其实也就是煮点粥，就着咸菜。镇上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哪个有营养不良。倒是邱小宁在等待粥煮好的间隙还能见缝插针地背几个英语单词，那也是一种乐趣。小宁还记得有一次她看错了时间，早起了一个小时，结果等她走到大街上才发现今天人很少，由困惑继而推断今天是不是看错时间了，然后在校门口的角落里，在寒风的进攻下，她终于肯定今天起早了。当时天空中还见最后一轮月光，小宁不经意间抬头，就将那月光揽进了心头，她终于承认：要是妈妈在多好啊。小宁从不在人前人后提起或想起母亲，她把母亲放在心的最底层，在上面覆盖上她的冷漠，勤劳和坚强……她认为这样她的城堡就攻克不了，可她输给了这个清晨。
正如同她现在站在街道边，看着一双双母子或母女从她身边做过，她又想起了妈妈。时间从不刻意安排一切，但却会在某个特定的情景中诱惑你回望。
邱小宁想自己真的是离家太久了，所以才无比地渴望亲情。虽然刘阿姨没有给她热烈的拥抱，虽然父亲短暂的喜悦后依旧唠叨，邱小宁还是觉得回家真好。弟弟志鹏正在睡觉，被小宁吵醒后嘟哝了几声就又睡着了。小宁笑笑，将汽车模型放在志鹏的枕边。倒是刘阿姨很是过意不去，搓搓手道：“小鹏昨天睡得晚，大概还以为在做梦呢，不然肯定醒了。”邱小宁心情很好：“没事，他还小嘛，让他再睡会儿。我给你们做早饭去。”
刘阿姨忙拉住她：“不用了，你坐着，你爸下去买了，你吃点赶紧休息下，也累了吧？”邱小宁有点受宠若惊，家里平时是不主张出去买早饭的，倒也不是说省这点钱，而是庄稼人，总觉得早饭晚饭应该做到“自产自销”，顶多午饭时加两个菜。
邱小宁美美地睡了一觉，然后按部就班，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父亲和刘阿姨对她也特别客气，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上了大学的缘故，还是当自己拿出做家教的工资给他们时所带来的间接影响。
说到志鹏，还有件挂心事。话说邱志鹏小朋友还真喜欢那辆模型多于自己买的玩具，问及原因，答案很强悍：隔壁王萌就喜欢遥控汽车，我什么品位，能和他一样么？小宁哭笑不得，但看见志鹏每天都那么小心地擦模型，也知道他是真心喜欢的了。只不过这意味着她的赌打输了，小宁暗自想：要不要承认呢？反正这么远，赵子毅又不可能知道，她不想输给赵子毅，如果是和子恒打的赌，她肯定会高高兴兴地请他吃一顿，可到了赵子毅那里，就不是一顿饭这么简单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