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劳改农场归来,孙老师孑然一身,住在东风路文联宿舍角落阴湿的小屋。“落实政策”之前,他常早起出门下围棋。有时下棋晚了,出了棋园大街上已是一片漆黑,才想起一天没有吃饭。便到市歌舞团来吃“消夜”。所谓消夜,只不过是排练或演出之后食堂卖的热腾腾的大馒头和稀饭。他对这大馒头评价很高,戏言:“真馒头比假诗好。”
有一夜,我估计他该出现了却久久未出现,便买了馒头去他家。他从不锁门,因为小偷进门来也没有啥可偷的。推门进屋,他不在家。我在一张破藤椅上小坐片刻,想起这就是以《海洋抒情诗》闻名的诗人的家,便有一种凄神寒骨的感觉,鼻子阵阵发酸。
1979年夏天,《星星》诗刊将要复刊的消息令我兴奋不已。孙静轩、胡笳更是“一跳八丈高”。后来《诗刊》的寇宗鄂来成都出差,陈犀老师和我陪他去乐山,与乐山周纲在一起喝酒论诗,谈十年“文革”造成的深重灾难,都很激动。深夜推窗,新月如钩,繁星满天。我才觉得,从没有看过如此灿烂的星星。
为祝贺《星星》诗刊复刊,从1979年夏天到1980年夏天,先后在《星星》诗刊、《红岩》和《长城》发表了二十二首以《星河世界》为总题目的诗作。说不上品位,可以算是“真馒头”吧。
三、诗,太“霸道”了
从1979年到1982年,那是中国诗歌的“大井喷”时期。
1980年6月,四川文艺出版社编了一本四川青年诗人的诗选集《花瓣·露珠》。几个诗人聚在苏东坡的眉山,结拜成兄弟:大哥张丕利、二哥张新泉、三哥戴佐航、四哥柯愈勋、五哥杨世运、六哥谭楷、七哥郭同旭,八妹傅天琳……
那几年,读孙静轩的《长江咏叹调》,读流沙河的《故园》《妻颂》《太阳》,读曾卓、北岛、舒婷、傅天琳、李加建、张新泉、廖亦武,仿佛每天都有新鲜感。
有一次,跟流沙河谈到诗潮的汹涌。他像一位先知,预言诗很快会退潮的。那时,他已在介绍台湾诗。
《台湾诗人十二家》的手稿,他写一篇我读一篇,非常享受。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细体会与学习,就感到了诗的“霸道”——排他性。
说诗“霸道”、排他性是我的体验。一旦沉醉诗思,茶饭不香,其他文学形式一概不去想,好比唐明皇迷上杨贵妃,连江山都可以不要了。
当时,有关熊猫的题材吸引了我。我获悉,中国头号熊猫专家胡锦矗教授还是“反革命家属”时,真是义愤填膺。这样的事,写诗说不清道不明。我的报告文学《在熊猫的故乡》在《人民日报》发表后,立即推动了胡教授夫人冤案的平反。
如果说,花了几个月时间收集的素材是一头猪,诗只要背上的一条“里脊”,其他的素材于诗全属无用,几个月的辛苦下来,也许一首诗也写不出来。诗,对于题材太挑剔了。
从80年代中后期,我就少写诗了。除了忙于《科幻世界》杂志艰难的生计,诗界的情况也让我却步。
四、有点惶惑
流沙河研究了台湾诗之后,引用余光中的话对我说,现代派那是一场麻疹,出过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