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过去
“清风，如果三年前在我救你的时候，你知道她死了，你还会让我救你么？”
手掌细细地摩挲着那把绯月。是啊，这是兵器榜上排名第三的绯月。江湖上尽人皆知它饮去了多少血，无人不晓它是杀手冰莲的兵器。更何况这位著世神医呢。
从那之后，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了。自己拜了那老人为师，成了泽灵谷的少主。也随之改了名字。
对着师父笑吟吟的目光，解释说着。
“清风已死，如今，只能随风。”
所以，世上便少了一个柳清风，多了一个泽灵谷少主，随风。
而如今。随风打了个哈欠。自己也从少主的身份，变成了泽灵谷的谷主。时间，真的是一刻也不停呢。
随风嘴中嘟囔着，翻了个身。窝在舒适的靠垫上，慢慢地睡着了。
那句不清的呢喃，随着马车的颠簸，破碎在马蹄溅起的尘土之间。
“师父，如果我早知道，我宁愿在她死去的那一刻，结束生命。”
如星辰一样闪亮的眸子，像水晶一般纯净的目光。我想象不出，你的光华背后，究竟受过多少伤？
侍从进屋来要给茶壶中添水的时候，发现一壶茶满满的，动也没有动。子玉挥了挥手，制止了他将茶水换掉的动作，示意他退下了。
沉思了片刻，起身离开了屋子。只留下一壶已经彻底凉却的茶。
有些事永远也不能说。但还有些事，是必须要说的。
“落儿。”轻轻叩响子落的房门。“我能进来么？”
久久没有回应。推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青儿从隔壁的屋子里走出来，紧走几步。“少主，小姐去了……”
“我知道。”子玉打断她的话，安慰似的笑笑。“我去找她。”然后便转身出了屋。
青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有些忧伤。公子，但愿您能治好小姐的心伤。这些年，小姐的苦自己看够了，没人懂得那些浮华的背后是什么。小姐究竟有多苦，多孤独，只有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心里最明白。很久之前，奴婢就知道，陛下爱小姐，十殿下也喜欢小姐。可是他们爱的不是真正的她，而是爱的征服的喜悦感。只有您……只有您能真心的为小姐好。奴婢也看得出，小姐只有和您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公子，但愿您真的是那个，可以医治她心伤的神医吧……
青儿不自觉握紧的手，慢慢的展开，伸手拭去眼角的湿润。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不出所料的，子落仍是在那条小溪旁。子玉轻步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肩并肩看着远方。
“落儿。师父……要回谷了。”
“嗯。”
“你会见到他的。”子玉这样说着，有些犹豫地去看子落的侧脸。
“嗯。”
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却怎样也不能脱口而出。子玉自嘲的笑笑，原来，如今仍是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呢。“落儿，说说以前吧。”
子落转过脸，露出疑惑而茫然的表情。“以前？”
“嗯。是呢。我没有遇到你以前。”子玉解释着。想了想最后还是加上一句。“作为交换，我也会告诉你我曾经的生活。”
眨眨眼，想了片刻，子落又恢复了子玉刚刚到时的姿势。目光落在那潺潺的水流中。从浓密的叶子中遗漏出的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她整个人都深陷在挣扎中。渴求着，却只能无助地等待。
还是……不行么？子玉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虽然看似子落对自己很信任，很依赖。可是事实上，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她依然是她，从头至尾没有改变过。孤独而倔强的承受着一切。虽然她也曾告诉过自己她曾经的过往。但那样笼统的描述，实在是令人不甚满意。可是，即使是这样，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痛楚。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承受的。在其他女子还和心上人花前月下的时候，她却要独自受着内心的煎熬。
怜惜地笑着。算了，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要说罢。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你可以全心全意的相信我。然后，把你的痛苦和恐惧，说给我听。子玉叹口气，刚刚开口想要放弃的时候，却听到子落的声音有些暗哑的传来。
“我，不知道怎么说。”有不安，有疑虑，有恐惧，还有疼痛。子玉诧异的看过去。那是子落从来没有露出过的表情。深陷在回忆中的痛苦和焦虑。
心底里隐隐的泛出一丝痛楚，随即快速的席卷整个胸膛。张开口，喉头压抑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伸出双手，将这个身体微颤的人儿搂在怀里。
隔着衣料感受到子玉胸膛处传来的温热的温度，不禁让子落打了个轻颤。随着这个动作，子玉紧了紧环着她的手臂。
似乎是子玉带给了她说出过往的勇气。又或许，是子玉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来，温暖了她。子落用她略显低哑的声音，慢慢地述说着过往。
“我从记得的时候，就已经是杀手了。”子落慢慢的闭上眼睛。脸色像纸一样苍白。“是风无痕，带我去的影盟。他教我剑法，教我武功，教我用毒。教我一切可以杀人的方法。他说，如果想要好好的活着，就要成为强者。”子落的眸子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睁开。
那段日子……那段处在深渊不得救赎，却美的像梦一样的生活……
依稀记得还曾年少的自己，和那个俊朗少年的他。
斑驳地树影下，曾手握着手一起练剑的日子。会扔下影盟的一切事务，陪着自己去集市的日子。会在自己受伤时，寸步不离一直照顾自己的日子。一切一切……都改变了……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年少时的我，曾那样天真的趴在他宽厚的肩上，如此安心地说：“风哥哥，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我们不要死，也不要分开。”
可是，从你吻我的那天起，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我惊慌着，无措着。我想要温暖，想要依靠，想要有人陪伴。可是，我不想你这样。然后就是我渐渐地疏远，还有你与日俱增地暴怒。
你暴戾地咆哮着质问，问我为何要逃。然后冷笑着告诉我，我除了你，什么也没有。我永远也逃不开你，你就是我的神，是我的一切！
子落想着那一幕一幕，已经沉淀到心底的画面，又如此清晰的浮现出来。仿若昨日刚刚发生过。胸口窒息一般的疼痛。
是的。我的生命，因为你，才得以延续。而我，也因为你，才得以存活。你曾是我最珍视的家人，我的天，我的信仰，我的生命……所以，我才会逼迫自己去成就你的霸业，为你杀尽天下所有你想杀之人。只为了留住，我生命里唯一出现的温暖……可是从你霸道的钳制住我的双手，告诉我我这一生注定只是你的的时候，我的天豁然崩塌，我的信仰彻底破灭，我的生命，我的生命啊……
我渴望爱，渴望温暖。可我要的不是霸道和占有。这不是我要的。你给的不是我要的！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我所有对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只是为了，我心里那个小小的渴望……
子落紧紧攥着拳，关节处泛出青白的颜色，指甲深陷在皮肉之中，却感不到任何疼痛。心里的痛楚已经盖过了身上所承受的所有，那是肉体所感受不到的……悲伤和绝望。
风哥哥，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究竟要把彼此逼到什么地步……才肯休止啊？
子玉温热的双手，温柔的包裹住她的拳，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用指尖疼惜的抚摸着子落掌心中的印迹。然后，十指交握。子落感受到子玉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如蝶翼一般的睫毛抖了抖，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我第一次杀死的，不是人。而是一条鱼。”子落起伏的情绪被子玉安抚着，平息下来。“开始，我不敢看。风无痕就让一个侍从帮忙按住那条鱼。我闭着眼睛砍下去。结果切断了侍从的一只手。我听到他的惨叫，慌忙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风无痕的笑脸，他告诉我，如果要清楚的确认目标，我必须要睁开眼睛去看着他。然后，他把我砍掉的那只手丢到一旁。自己抓住那条鱼，命令我砍下去。”
子玉听着，犯不住心里一阵阵的疼。用力的握了握子落的手。安慰着她。
子落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着。“我睁着眼睛，把那条鱼的头砍掉。然后风无痕叫来影卫，让他们把那个侍从拖下去处理掉。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影盟不要没用的人。”子落用一种近乎于绝望的声音诉说着。“子玉，你想得到吗？是我亲手杀了那个侍从。为了看清目标，我看着他，一直看着。然后，一剑刺进他的心脏。他的血，他的血溅到我的身上……”子落再也说不下去，挣脱开子玉，扑到一旁干呕起来。胃里不停的翻涌着。那些酸楚而肮脏的过往，每每想起，就恶心到想吐。
眼泪不听使唤地，直接跃出眼眶，直接垂落在地上。
子落不停地泛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能跌坐在地上，手指深深的抓着土地，无助地啜泣着。“那些死去的人，每天都在不停的提醒我……我究竟有多脏……我身上究竟有多少罪恶……”眼泪大颗大颗的坠落，那么灼热，那么滚烫。在这颗冰封的心下埋藏的火种，无时无刻不再煎熬着她。“我背负了所有的罪恶……我为他杀尽天下所有他想杀的人……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第一次，子落啜泣着，无助地像个孩子。
子玉走过去，在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心里狠狠地疼着，泛酸的鼻腔，让他不得不闭上双眼，努力平息想要落泪的欲望。
声音低哑着，却满怀柔情的告诉着她。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改逼你的。对不起。是我不好。”一遍一遍，不停地说着。
双臂稍稍用力，扭过子落的身子，将她拥在怀里。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落儿。让我温暖你吧。我来做你的天，你的信仰，你生命的延续。”子玉轻声的说着。似乎是怕惊扰了怀中的精灵。“冰莲死了，也就把她的生命还给风无痕了。你是子落，只是子落。”
“落儿。你是我这一生，唯一想要照顾的人。”
“所以，如果想要哭的时候，不必再对着月亮在心里偷偷流泪。”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
“落儿。爱上我吧。快点爱上我吧。”
“我们去你想去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微风吹拂。吹散了子玉的话。吹化了子落的心。
如对待珍宝一样轻柔的动作，轻柔的声音。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承诺和拥抱。
或许……是春天到了吧……
金缕翠钿浮动，妆罢小窗圆梦。日高时，春已老，人来到。满地落花慵扫。无语倚屏风，泣残红。
马上见时如梦，认得脸波相送。柳堤长，无限意，夕阳里。醉把金鞭欲坠。归去想娇娆，暗魂销。
时光如梭。转眼间，半月已过。
当子玉对着窗外，长叹似的低吟出这首词的时候。子落已经悄然而至。站在了他的身后。“嗯，是首好词。”
子玉被她的声音一惊，连忙回身。与此同时，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已经准确无误的架在了脖子上。对上子落戏谑的目光，子玉不由得笑笑，自发自觉的贴近了匕首，皮肤所触及的地方感受到丝丝地凉意。“落儿。”目光如水。“你想杀了我么？”
子落挑挑眉。移开匕首，嘲讽着开口。“什么时候你的警觉性这么差了？连我进来你都不知。”黑色琉璃一样的眸子波光宛转着。“若刚刚真的是有人要杀你，现在你就没那么多问题可以问了。”
子玉并不在意她的讥讽。笑吟吟地继续凑近她，纠缠地问着。“生死由命。何必去在乎那么多。可是，落儿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想杀了我么？”
子落心中一动。“你，想被我杀了么？”
子玉伸出手，用食指轻轻抚平她微微皱起的眉。“我不会死在其他人的手里。”子玉对着她弯弯嘴角。“死在自己手中是孤独的。死在你的手里，才是幸福的。”
子落微微一颤，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子玉坦然的和她对视。
他的目光那样澄澈。仿若刚刚所说的，是他心中最大的愿望。而子落却在那透明的目光中找到了隐忍的痛楚。那一瞬，子落就知道，他在说谎。无言的对视着。子落等着他再一次地询问。
“所以，落儿，你想杀了我么？”他笑着。
“如果这是你想的，我会。”也是同样的微笑。
一个笑的云淡风轻，一个笑的波澜不惊。
子落清楚的知道，对于说谎的子玉，自己也说了谎。她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求生的渴望，那么强烈。同样的，她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抗拒。
“我会杀了你。但是，除我以外，你不能死在任何人的手里。包括你自己。”
然后，子落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子玉蓦然愣住，然后脸上露出愉悦地表情。还有那么一丝并不隐藏的小得意。“落儿。你爱上我了。”
“嗯？”子落转过身，疑惑的看他一眼。她从不是会逃避自己内心的人。可是，如今这种感觉，她却是说不清晰。子玉总是让她觉得温暖，却好像又不止温暖。和他一起时的心情，从不像同风无痕或是清风一起时那样……“我不知……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子落如实的说着心中的感觉。
子玉指了指窗外。“爱就像外面的微风和叶子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