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之,项羽略地至河上,陈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平爵卿。项羽之(至)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击降殷王而还。[他必定很有吸引力。]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溢。居无何,汉王攻下殷。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陈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第二次挫折,在一个看似大有希望的开端之后。]……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在四年寻找机会之后,他依然卑微。但现在,他有了一个大机会。]汉王召入。……平等七人俱进,赐食。王曰:“罢,就舍矣。”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于是汉王与语而说(悦)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是日乃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诸将尽,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军长者!”汉王闻之,愈益幸平。[这位伟大领导有一种特别的关键才能甚或本能,即发现天才和使用他们,虽然如下所述他亦有错误的猜疑。]遂与东伐项王。至彭城,为楚所败。引而还,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于韩王信,军广武。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复乱臣也,原(愿)王察之。”汉王疑之,召让(责难)魏无知。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处于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他的道德状况没有得到辩护,因为这被认为不相干。”英才主义“论辩,才干优先。]楚汉相距(拒),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且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国家理由!]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在”无赖型“农民刘邦耳里,这是个通情达理的辩解。]诚臣计画有可采者,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言。[他,“不道德的”天才,遇到了一位知道他自己需要什么人的伟大领导。]
其后,楚急攻,绝汉甬道,围汉王于荥阳城。久之,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以和。项王不听。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于行功爵邑,重(吝啬)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就政治的关键方面之一做的一番极好的战略性比较和分析,导致一项“次佳”的(退而求其次意义上最好的)、讲求实际的计策。]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对这位领袖来说,需要的是忠诚和才干,而非流俗的道德。]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作为一大政治工具的贿赂。]宣言诸将钟离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等。项王既疑之,使使至汉。汉王为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详(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用简单的诡计去欺骗愚蠢的敌人。]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原(愿)请骸骨归!”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女人可被用作掩护和招致敌人军事混乱的一种工具,如果使用者足够玩世不恭的话。]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去。遂入关,收散兵复东。其明年,淮阴侯破齐,自立为齐王,使使言之汉王。汉王大怒而骂,陈平蹑汉王。汉王亦悟,乃厚遇齐使,使张子房卒立信为齐王。封平以户牖乡。用其奇计策,卒灭楚。[战术天才,奇计屡试不爽,战略功绩大焉。]……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高帝默然。问陈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上具告之。陈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有知之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之(仓促)战也,窃为陛下危之。”[力量对比分析,又一次,他在一个关键时刻具有正确的战略意识。]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陛下弟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擒)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他接着就提议一项诡谲的计策,以便差不多全无代价和风险地对付非常困难的战略形势。]高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行未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预)具武士,见信至,即执缚之,载后车。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高帝顾谓信曰:“若毋声!而反,明矣!”(“如果不说实话,而要继续反抗,那么下场是明摆着的!”)武士反接之。遂会诸侯于陈,尽定楚地。还至雒(洛)阳,赦信以为淮阴侯,而与功臣剖符定封。
……[他又一次在又一个关键时刻提出绝佳的应急策略,其内容自此往后始终是一项秘密或神秘。]其明年,以护军中尉从攻反者韩王信于代。卒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不得食。高帝用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围以得开。
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
其后常以护军中尉从攻陈及黥布。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也。[一位在其“无赖”但伟大的君主之下的马基雅维里式战术家。]
[最后的“曲线式”的效劳。]高帝从破布军还,病创,徐行至长安。燕王卢绾反,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攻之。既行,人有短恶哙者。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冀我死也。”用陈平谋而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吕后(女)弟吕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太后及吕谗怒,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甚哀,因奏事丧前。吕太后哀之,曰:“君劳,出休矣。”平畏谗之就,因固请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曰:“傅教孝惠。”是后吕谗乃不得行。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在吕后专权的非常困难、曲折和危险的形势之下,作为一位讲究实际的机会主义者。
孝惠帝六年,相国曹参卒,以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王陵者,故沛人,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陵少文,任气,好直言。及高祖起沛,入至咸阳,陵亦自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及汉王之还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向)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为老妾语陵,谨事汉王。汉王,长者也,无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剑而死。项王怒,烹陵母。陵卒从汉王定天下。以善雍齿,雍齿,高帝之仇,而陵本无意从高帝,以故晚封,为安国侯。
安国侯既为右丞相,二岁,孝惠帝崩。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王陵,王陵曰:“不可。”问陈平,陈平曰:“可。”[一位自恃正直和“少文任气”的乡绅VS一位讲求实际和谋略多端的农民。]吕太后怒,乃详(佯)迁陵为帝太傅,实不用陵。陵怒,谢疾免,杜门竟不朝请,七年而卒。主陵之免丞相,吕太后乃徙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左丞相不治,常给事于中。[他成了吕后之下的首席文臣,因为他机会主义地支持她,而且她要用他的威望作为她的工具。]
食其亦沛人。汉王之败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其后从破项籍为侯,幸于吕太后。及为相,居中,百官皆因决事。[然而,真正的行政权在吕后的真正宠爱者手里。]
吕常以前陈平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曰:“陈平为相非治事,日饮醇酒,戏妇女。”陈平闻,日益甚。[用伪装的不道德行为当做掩护,以保护自己——马基雅维里式的策略家。]吕太后闻之,私独喜。面质吕于陈平曰:“鄙语曰‘儿妇人口不可用’(女人的话听不得),顾君与我何如耳。无畏吕之谗也。”
吕太后立诸吕为王,陈平伪听之。[讲求实际的机会主义者,规避极端行为以保留选择余地。谨慎和狡黠——一位聪明的农民易有的战术甚而战略素质。]及吕太后崩,平与太尉勃合谋,卒诛诸吕,立孝文皇帝,陈平本谋也。审食其免相。
孝文帝立,以为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功多;陈平欲让勃尊位,乃谢病。孝文帝初立,怪平病,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平。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原(愿)以右丞相让勃。”于是孝文帝乃以绛侯勃为右丞相,位次第一;平徙为左丞相,位次第二。赐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户。[他太知道个人应有的限度!]
居顷之,孝文皇帝既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曰:“不知。”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他的“客观上的”政治竞争者:一名简单的军人,对国家行政一无所知,且全无兴趣。]于是上亦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孝文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居顷之,绛侯谢病请免相,陈平专为一丞相。[简单可爱的农民军人,与其狡黠多智的对应同僚相比简直是一个纯朴的“草包”。他们互尊甚而互让,诚实优雅地“竞争”。政治高层的伟大团结。]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始陈平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太史公曰: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方其割肉俎上之时,其意固已远矣。倾侧扰攘楚魏之间,卒归高帝。常出奇计,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及吕后时,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脱,定宗庙,以荣名终,称贤相,岂不善始善终哉![最佳的实用机会主义者,在可能限度内极好地服务于国家,也服务于自己。他最初的浪漫主义只是边际性的。]非知谋孰能当此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