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云回到王府的时候,阿雨正在挥着柴刀劈柴。
她觉得很奇怪,阿雨虽然经常会帮厨房的人做些事,但劈柴这样的粗活别人是不会让她干的。看她那劈柴的架势,倒像是和那木头有什么仇恨似的。
她忍不住问道:“阿雨,你这是在做什么?”
“郡主你回来啦!”她笑着迎上来,“我当然是在劈柴,我要将这棵树砍烂,然后扔到灶膛里一把火烧了。”
“哎哟,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啦?”她更疑惑。
阿雨却朝着她诡秘的一笑:“这棵树可是我从浣云湖的湖心岛上砍来的呢!哼,合欢树啊合欢树,看我一把火烧了它,让他们两个合欢不成!”
顾若云想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而后只觉得啼笑皆非。阿雨是不会说假话的,但是她家里这细胳膊细腿的小侍女,到底是怎么把一棵树从湖中央运回王府的啊?不过也许对于阿雨来说,这可能是为她出气的最好的方式了。
她鼻子一酸,一把将阿雨抱住。
“好阿雨,砍得好,烧得好!”
阿雨也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道:“郡主,若是别人欺负你,我定会把他打成猪头。只可惜,我居然打不过那个徐剑尘……”
顾若云惊讶:“你去找李锦帮我出气了?”
“恩,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是欺负了我家郡主,我一样揍他!”阿雨答得理直气壮,“但是我却被那个徐木头挡下了,我打不过他,便让他去给我把湖心岛上那棵合欢树砍来。”
原来她还跑去闹了这么一出,听得顾若云忍俊不禁。
阿雨出身于深山幽谷,不谙世事,从没有人教她何谓等级,何谓尊卑;她刚来到京城时,便因为打抱不平揍残了某官宦子弟而被下狱,幸好遇到顾千帆,顺手就把她从牢里捞出来当了个郡主的侍女。
秦阳王府待下人一向宽厚,而顾若云也几乎将她当家人看待,所以她本性中的这股率性娇憨,竟是一点也没改。在她心目中,除了她仰慕的小王爷,其他的王公贵族一律是算不得哪根葱的。也不知道那个徐剑尘到底是从何处砍了一棵树,来应付她的胡搅蛮缠。
“呵呵,不愧是我家阿雨。今晚咱就用这棵合欢树当柴禾,让厨房烧一锅最好的水晶肘子。”她笑道。
却听顾玄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旁,他沉下脸,对着顾若云说道:“云儿,你进来,为父有话对你说。”
望着他的脸色,顾若云只好正下脸色,跟着进了书房。
“小云,有一句话,你一定要铭记于心——君是君,臣是臣。为父知道你与太子两小无猜,但不管他表面上待你如何好,他毕竟是太子。这世上有些距离,是感情填补不了的。”顾玄语重心长地说道。
望着女儿垂下头不说话,他继续低声说道:“想当年皇上和我也是情同手足,可是后来又怎样?在江山社稷面前,一切的感情都会变得没有价值。我一心一意为他,他却只是利用我;到头来,他还要猜忌我,和他人一起陷害我……”
他说着,语气中流露出掩不住的神伤。
顾若云闻言只觉心中沉重,她从前以为父亲不上朝堂,远离国事是因为心性淡薄,却不知道他的淡薄其实源于失意和惆怅。
“父王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去和柳家的女儿争太子?”她说着,心中升起一丝钝痛。
顾玄却摇头:“为父只是想告诉你,若你真要做皇家的帝妃,就不能只靠着心中那十分的爱意;须得用上七分算计,两分理智,方能保住那最后一分爱意。这话,你可明白?”
顾若云黯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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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内侍黄成轻手轻脚地走进皇帝的寝宫,却听到明黄色的绣龙屏风后传来刻意压抑的咳嗽声,一阵紧似一阵,听来令人揪心。
等到里面终于安静下来,他方才低声道:“皇上,徐侍卫求见。”
“让他进来。”里面低声应道。
很快,一个黑衣的身影进入寝殿,悄无声息地在屏风前跪下。而内侍黄成则很识趣地快速退了出去,随手关了殿门。
“徐剑尘,已经过了这么久,朕要你查的事情可有结果了?”皇帝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回禀陛下,国师慕容苍的身份,臣的下属们已经查清。”徐剑尘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说来听听。”
“这个慕容苍,其实有多重身份。他确实是云台山天机宫宫主,江湖人称‘无痕公子’。据说他的医术极其高明,救过的人不计其数;但是他的毒术也是无人可及,因此他害过的人其实并不比救过的人少。因此,江湖中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至于他的武功——历代天机宫宫主的武功都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但是这个人很是深藏不露,据说他杀人不喜欢用武功,而是善于用毒,是个令人人闻之色变的危险人物。但他还有一个身份,是三江节度使柳彻的义子。”徐剑尘朗声说道。
“果然是柳家的人……咳咳……”皇帝禁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等他平复下来,徐剑尘方才继续说道:“陛下,此人其实还有一个更隐秘的身份。慕容苍这个名字并非化名,而是他的真名。他的另一个身份,实在是令人惊讶。”
“他复姓慕容,慕容……”皇帝陷入沉思,竟连咳嗽都止住了,许久都不再说话。
外面的徐剑尘跪得腿都酸了,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想出个所以然来了没有,于是大着胆子说道:“陛下,前朝西齐皇族,复姓慕容……”
“不用多做解释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被皇帝打断。
“你可有确实的证据。”皇帝威严地问道。
“陛下,证据在此。”徐剑尘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漆盒,双手呈上。
从屏风后伸出一只苍白且异常清瘦的手,将漆盒接了进去。
又是许久过去,方才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出:“太子可知道此事?”
“殿下早就在调查此事,调用的正是臣属下的黑衣剑卫,所以此事殿下应该是早就清楚了。可是,知道了国师的身份以后,殿下和他的来往反而更多。而且,关于处理武林盟的事情,殿下似乎想要和他合作。此外,太后要殿下对付襄平王,而实际上,殿下对此根本就未用心。而且,不久后顾千帆将要去西疆,理由是他要更换龙武卫的坐骑,所以去西凉引进一批好马。这种苦差事其实根本就轮不到秦阳王府的小王爷亲自去做,他去靖国公的封地,事实上想要做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了。”
“锦儿他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他以为无论是什么样的棋子都可以拿来用么?这个慕容苍,柳家压不住,他更不可能压得住。莫非,他是想仗着慕容雨这颗棋子……可是,这盘棋行到险处,极可能是孤注一掷。”皇帝的语气阴沉,“还有,你派人跟着顾千帆,看看他不辞辛劳远去西疆到底是为了怎样的好马。”
徐剑尘点头称是,不敢插言,只是低头不语。
“太子过于信任顾千帆了。这世上最容易输的赌局,便是赌人心啊……”
一向喜怒不显的皇帝,此刻语气中竟带了一丝很明显的担忧。
“徐剑尘,黑龙剑卫的令符,朕将会传到太子手中。从今以后,太子便是你唯一效忠的人。”皇帝突然严肃地说道,“还有,你给朕记清楚——关键时刻,黑龙剑卫必须要能够完全压制住顾家的黑羽箭卫。”
徐剑尘挺胸抱拳:“陛下请放心,这一代的黑羽箭卫统领完全不是臣的对手。”
“看来,你还是远远不及你的父亲。”
皇帝的声音又变得听不出喜怒来,徐剑尘心中惶恐,低下头不敢说话。
“罢了,你还年轻。人,都是逼出来的。”
皇帝说完,又低低地咳嗽起来。知道他再无话说,徐剑尘赶紧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