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身着藏青袍子青年男子的一声呼喝,十几个锦衣带刀的护卫呼啦啦围住大师的莲台!
见此情形,大师莲花台边侍立的几个青衣僧人也立即抢身环护在大师莲台旁。双方各自剑拔弩张,形势一触即发!
那男子背对着众人,藏青色的袍子在昏黄的光线中益发阴沉。洞中上百位信众,他却依然如在无人之境,狂妄地大笑,“哈哈,哈哈……大师,你刚才说得好,涅盘第一乐,不如就让我帮你达成这第一乐,如何啊?大师不要我的黄金,总该要我帮你达成的这一宗心愿吧!”狂鸷的嗓音在洞窟之内空空回旋,仿似一把无形的匕首,阴寒地逼向洞中的每一个人!
“大胆!竟敢在神佛驾前,扬言毁佛像、戮高僧,你就不怕神佛降罪与你吗?”随着一声断喝,呼啦啦,门外涌进数十个手执棍棒的武僧!
那西夏男子侧眸望向洞外。他的身边不过带着十几个锦衣带刀的侍卫,而洞内洞外的僧人加起来足有上百,显然他现在的情势处于下风。可是他不但丝毫未见惶乱,反而更加狂妄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来得好啊!原来千佛洞圣地,在回鹘的治下竟然变成了逞凶斗狠之所!堂堂佛门圣地,竟然藏着这么多武僧!近年来河西地区马贼神出鬼没,我西夏军队遍寻不到踪影,而此时敦煌莫高窟平空出现这些全然不像僧人的武僧……哼哼,哼哼,我等的,就是你们!”
我心里寒凉一惊糟了!
那个西夏贵族一开始就是句句挑衅,但是他的意思绝不只是冲着大师而来,毕竟这里目下还是在回鹘治下,他能够带进来的带刀侍卫不会超过二十个,所以他不可能莽撞到在这里直接与回鹘人发生冲突!
他的意思就是为了挑衅而来!
他要的不是眼前一时之短长,他要的是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西夏公然出兵进攻敦煌的理由!
如果他刚刚将武僧们诬陷为河西丝路马贼的说法,不被及时打压下去,那么他就会给西夏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出兵理由出兵捉拿藏在敦煌莫高窟中的马贼!
同时,只需要轻描淡写说一句:回鹘容许马贼藏在敦煌境内,玷污了佛门清净,西夏愿意代神佛护持千佛圣地……西夏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发兵侵略的行径美化成维护佛门清净的善举!
我惶急抬头望向莲台,白色衲衣之中的大师,虽然神色依然沉静,但是可以看到他湛蓝的双眸已经凛凛闪起冷芒!
他庄严抬首,望向洞外众僧,“为师在与施主切磋佛法,这里岂能容得你们随便开口!还不速速退去,各自去领五十戒尺!”
“师父!”一片哀声从洞外的数十棍僧队伍中发出。
大师微微皱眉,“怎么,还不退去!每人再加五十戒尺!”
“师父……就算您打死我们,也要让我们先护卫了您的周全才退!”为首一名棍僧虎目怒张,紧紧握住手中的棍棒,喷着火的双眸狠狠望向那西夏男子!
西夏男子不但未有丝毫惧色,反而更是狂妄,“果然,就是马贼!看看这人的神色,看看他的凶戾,有哪个真正的佛门弟子能如此这般?”
“你住嘴!”那名为首的棍僧腾腾腾走进洞窟来,身上的青布僧衣在软金色的阳光中宛若金塑,“我们本是行伍出身,骨子里改不掉戾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多年来,我们跟随师父在莫高窟中修行,早已经收敛了太多。什么河西丝路上的马贼,我们堂堂归义军将士,谁屑于去做那勾当!我不怪你妄言,我只当你无知!”
“归义军!”洞窟之中顿时一片大哗!
大唐安史之乱之后,本属于大唐治下的敦煌被吐蕃趁机吞并,当时尚在瓜、沙二州的汉人军民奋起反抗,组织了一支军队,名曰“归义军”,与吐蕃对抗。这支归义军后归入张议潮麾下,张议潮的后人又在大唐灭亡之后自立为“西汉金山国”,便是仰仗着这支归义军!
及至“西汉金山国”最终被回鹘打败,归义军的力量便也奇异地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没人知道这支神奇的军队后来去了哪里……
原来归义军竟然隐身在敦煌莫高窟之中,怪不得无人发现其影踪,而是他们全都剃度出了家!
众人将钦佩与敬畏的目光投向莲台之上的大师,唏嘘声悄然响成了一片,“原来是大师收服了归义军啊,真是佛法无边,普度众生啊……”
莲初心下也是阵阵泉涌。因为她比信众们知道得更多一点,因为他知道其实当年回鹘打下敦煌,便是大师的功劳!因为那一天正好是母亲分娩霁月哥哥,父汗不顾一切地守在母亲身边,真正打下敦煌、收服归义军的人正是大师!
应该说,不是佛法让归义军将士皈依,而是大师一直就是归义军事实上的领导者,归义军将士只不过是跟随着自己的首领行事而已!
敦煌归义军是一支多么令人敬畏的军事力量,偌大西域,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就连刚刚那狂妄到无忌的西夏男子也不由得微微震动!
我抬眸,静静地看他肩膀下意识地微微抖动,心下涌起些许报复的快感……
大师,我的父亲,你知道吗,这一瞬间,我为你多么自豪……
“归义军?原来归义军竟然藏身于佛门,失敬失敬……”那西夏男子忽然微微一拱手,朝向那棍僧,又转身面对莲台上的大师深施一礼。
大师默然,丝毫没有半分得色,反倒是隐隐可见丝丝忧虑,“归义军早已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往事不可追,如今他们已然都是佛门弟子,再不理红尘扰攘了。还望施主再勿如此称呼……”
那西夏男子身形似是一顿,随即恢复常态,“大师,我们大夏国也是皈依我佛的佛国,弟子想延请大师移驾至我大夏,我大夏当待以国师之礼,另会将佛教定为我大夏的国教,如何呀?大师驾下的武僧,我们也将统统赐予僧官职衔,定不让他们的才能淹没在这大漠黄沙之中!”
他这是想将归义军延揽到西夏的手中,届时不但刻意增强了西夏的实力,再进攻敦煌之时,莫高窟中便等于就此失去了防范的力量!
这个西夏男子,狂妄之中不乏远虑,现实情形面前更是转圜自如,更重要的是他很贪婪!他拥有一个身为王者的那种贪婪!他这一点上,隐隐然让我想起了耶律德光……
心下,冷冷一凛!
他究竟,是谁?
莲台之上,大师微微而笑,“老衲先多谢施主的厚意了。只是,老衲自己与这些弟子早已经皈依我佛多年,而且也早已经习惯了在敦煌莫高窟之中的生活。还望施主雅量。”
那西夏人兀自不放弃,他向前半倾身子,看似压低了嗓音,实则足够让洞窟之中每个人听得清楚,“不舍得敦煌没关系,你们可以继续在莫高窟中修行嘛。反正这敦煌不日即将成为我大夏的土地,只要到时你们归顺我大夏,为我大夏效力,也就是了……”
这是多么公然的挑衅!
莲台之上,大师纯白的衲衣在软金色的阳光中缓缓一摆,“老衲倒也希冀,有一日能够将我回鹘亦都护对于我佛的敬慕之情传播到兴州(西夏首都,今银川)去呢……届时,施主不要将老衲拒之门外才好哦……”
“你!”那西夏男子被激到气结,伸出手指着大师,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师含笑抬眸,湛蓝的眸子里却是一丝笑意皆无,眉间那一点殷红鲜艳如血,“施主,老衲对施主一径相让,就是看在施主远来听法的情分上。可是施主却不该一再在神佛驾前口出不逊,更一再在回鹘的领土之上大发狂言!我佛有德,惟护佑有德之明君,回鹘亦都护敬佛爱民,敦煌在回鹘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老衲劝施主一言,放下贪欲,放下屠刀,施主今生今世也会得到圆满。否则,施主恐难有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