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最近不断有人的东西被偷,后来查出来了,小偷以女人居多。
墩子分析,“在中国社会里,大家对女人好像都缺少防备。这主要是中国传统社会里,女人是弱者,不会令人害怕和不安。”
回锅肉说,“是因为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更艰难。实在没法子了,才会这样”。
墩子摇摇头说,“不对,不对”。
回锅肉说,“就你说的对,你的屁难道比别人的香?”
墩子不言语,却转过头对一旁正在开化验单的我阴阳怪气地说,“我能理解你想把每一件事干好,想多学点知识,但事事都抓,结果事事都半途而废,做的事都是一半,让别人再给你擦屁股收场。”
我沉默不语,他说,“每次批评你的时候,总板着脸”。
我就笑笑,却很牵强。
有个护士,微胖,人很活泼,大家叫她“胖妞”,帮我说话,“别拿人家小孩子当撒气桶,会吓着人的。”
我就借着上厕所,走开了。
胖妞在办公室和墩子聊着,我进来时,只听见墩子说,“那我把实习的小王介绍给你”。
我知道他在谈论胖妞还单身的事,就低下了头。
过了几秒,胖妞笑着看着我,“人家都是当弟弟的人,我都快奔三了。”
我就沉默着,我以为这个女人只是我生命中的短暂一瞬,路人甲一样。直到有一天,下班后,我心情沮丧地坐在六楼的楼梯口,她走过来,笑着问我,“下班了,怎么不回家?”
我抬起头,微笑,淡淡地说,“没有家”。
她说,“一个人在外地漂泊,都不容易,有空了,就多走走,这样会好一些。有些苦恼,有些郁闷,就会一股脑儿都散了”。
我正要张嘴感谢她时,她笑着说,“不用谢我”,就挥挥手,走了。
我那时已经滋生出了一种厌世的想法,对整个人生都很失落,
觉得人生、社会、命运都是不可琢磨的,复杂的。她可能不知道,多年以前,她的这几句简短的话语,微笑时的模样,多年以后,还在我心里温暖着我。
有时,你的一个不经意的言语,可能会影响到别人的一生,只是,喧嚣都市里的我们太过忙碌,不自知而已。
病房里有个病人,原来是一个司令的千金,如今已年老,白发斑斑,常念叨着,她家原是城里的地主,而她丈夫家是乡下的土地主,那地主和她家地主不一样,不是一个等级。
我去问她病情,望闻问切,她说,“我这病,只有主任看得,你看不了”。
我说,“是的,我看不了’。
熟料,下午的时候,老太太的手机被人偷走了,陪护的手机也被偷了,她就埋怨陪护,唠唠叨叨。
陪护就给她买了一部手机,老太太不要,抱怨着说,“我的手机八百多元,而你的手机才三百多元,况且,我要是收了你的手机,人家还以为我买不起呢。”
陪护感到委屈,就蹭了几句,老太太平生只有别人对她百依百顺,哪容得别人在她面前大呼小叫,扔了一个杯子,砰一声,杯子破了,她的脑血管也破了。
老太太就不会说话了,坐也坐不稳了。
护士给她量体温,测血压,她就把陪人的手推开,一直叫着主任的名字。主任来了,要她说句话,老太太说,“我说不了话,我不会说话了”。
主任笑着说,“你说你不会说话,你这不是说话了吗?”
大家都笑了,以为老太太撒娇,就都撤了,只剩下主任和我两个人。我也以为她是生气后借题发挥,就给老太太揉太冲、内关穴,消解郁闷之气,主任见了,也给她揉内关穴。揉着揉着,主任让老太太握他的手,左手没气力,右手没气力,主任说,“一般不会说话,右手应该不会动,她右手却会动”。
陪人无意中补充了一句,“她是左撇子”。
主任当地立断,“推到一楼做头颅CT”,在一楼放射科,做完CT,主任要老太太认她的子女,她已经认不出了。
她那时已经有点意识模糊了,我握着她的手,她抓的很紧,一直紧抓着我的手,仿佛我是她最亲的人,放不下。
叫了120车,我陪主任一起送老太太到西京医院,医院好大,里面的人好牛气,一个导医就可以对包括主任在内的任何人大喊大叫。
很晚的时候,我才和主任往回走,他说我辛苦了,回去了请我吃一顿好饭。后来,虽然他只请我吃了一个孜然夹馍,一碗醪糟。我的心里已是很开心了,因为他对我说话的时候,很和蔼,没有颐指气使。
第二天,科室里来了一个女孩,我问她借卫生纸,她给了一包,我只要了一张,一个人坐在厕所里,望着窗外的椿树叶被夏天的风吹得簌簌响,忽然想起了长颈鹿曾经说过,上厕所时是人生最惬意、最享受的时刻了。
回到宿舍,主任说我昨晚太累了,给我放一天假。
我就像一只脱缰的马,屁颠屁颠地走出医院,阳光明媚,大街上,一个老汉悠闲地吼着秦腔。
回到宿舍,听着广播,写着日记,阳光暖暖的,写着写着,就飘来了回民烙油饼的葱香味,刚好这时候,白杨树回来了。
天有点闷热,他脱下外衣,光着膀子,又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笑着说,“我浑身上下,除了肚子比你大,别的都没有你大。”
我正在写着一些没有意义的文字,就饶有兴趣地说,“别忘了,你的拔火棍比我长”。
他说,“你多少?”
我笑了,“三寸”。
他就咧着嘴,“我两寸五”。
两人就都笑了,那时的生活就这样,没事了,就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过过嘴瘾。
晚上,和白杨树去小摊吃饭,他深长地叹息,“将来有钱了,就再也不吃路边这些杂七杂八的小吃了。”
吃过饭,去了网吧,烟雾缭绕的,看了电影《曼谷杀手》,感动到了。
回去的时候,买了两瓶啤酒,想把自己灌醉的,熟料,主席和肥婆见了,吵着要喝,肥婆还借用我的口头禅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第二天,依旧按时去医院,几个实习的师兄妹见了,打招呼,“上班去?”
他们说上班两个字的时候,有点不自然,我也是,只是点点头,笑笑,却不做声。因为大家都知道,你虽然每天和一些人一起走向一个办公室,一起工作,一起忙碌,一起下班,但你什么也不是,****一样,这就是实习生。
科室里忙的人一直忙,闲的人一直闲着,人闲着嘴就闲着,要么吃东西,要么就说话,谈些无关痛痒的家常小事,或是花边新闻。总有那么几个人,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哼哼地笑几下,实在没人笑了,讲笑话的人就自己笑。而我,听着听着,就一个人走出科室,趴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有个病人见了,走近,发一根烟给我,我不抽,推辞,他问,“工作了几年了?”
我说,“实习的,还没工作”。
他说,“见你挺勤快的,比医生还负责”。
我说,“我只是给他们打杂,连条狗都不如,唤来唤去,学不到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又问,“实习完能不能留在这个医院?”
我说,“没希望”。
他说,“也对,现在这社会,关系、权利、还有票子,到哪都一样”。
回到科室,蚂蚁就埋怨我刚在到哪里去了,一大堆事情都没做。
一会儿要我去护士站,一会儿要我去心电图室,一会儿要我去给他倒杯水。
下班的时候,买了一碗面,却没有胃口,吃了几口,就没有吃了,一直叹息着,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宿舍走。走在回民街的巷子里,一个中年人骑着摩托车,车后面坐着一个人,从对面疾驰而来,我吓了一跳,身子一歪,差点跌倒,那人就骂着,“狗式的,走路脚都站不稳”。
回到宿舍,一头栽在床上,不想说一句话。
白杨树一回到宿舍就骂不咧咧的,“畜生,帮他们干一堆杂货,一句谢谢没有,还评头论足的,什么货色!”
说完,又问肥婆呢?
主席说,昨天就没去实习了,被骂的一无是处,自尊心伤了,就一直躲在网吧,吃喝拉撒睡都在哪里。
下午,去了门诊,跟一个老中医抄方,有空了,她会对着墙叹息道,“医院里有些挺有名气的人,都是中医界的骗子,根本不懂中医,整天却在宣传自己,恬不知耻”。
她的病人挺多的,下午很忙碌,一直到下班了,还有一堆人,我们顶着饥肠辘辘,耐心地询问病情,很晚的时候,感觉有人在背后摇晃我的座椅,起初并不在意,却只感觉有人一直在摇,并用手轻叩我的后背,一回头,见是朱婷,对着我笑。
她说,“放假了,过来看看我”。
因还有一些病人,老师又忙着,我不好多言,就对她说,“你先到别的科室去转转,待会儿下班了,再联系”。
熟料,忙完时已经很晚了,天色暗了。
打去电话,她已经走了。
我解释到,“实在太忙”。她说,“医院真大,那时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我是怀着运气的心乱转悠的,没想到竟然见到了你。否则,就真的见不到了。”
我说,“无论如何,谢谢你,怪我太忙了”。
她就笑了,“突然感觉你真好”。
我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后来给白杨树说,他只说了两个字,“****!”
日子照样过着,宿舍的几个人闲了就聊一些实习的事,结局,总是叹着气,有点压抑。
在门诊相比以前在住院部,跑腿的次数少了,却要不停地说话,千篇一律地问患者,你哪里不舒服了?咳嗽没有?咳痰没有?咳什么痰,白痰还是黄痰?程度剧烈还是不剧烈?咽痒不痒?胸闷不闷?
到最后,我的慢性咽炎就犯了。
中午一直忙到下午一点多,才下中午的班,吃了饭,又到上下午班的时间了。等下了下午班,人乏马困地走到宿舍,倒头就睡了。
没多久,主任打来电话,要我晚上去值夜班。
我嗯了一声,倒头继续睡。
白杨树回来的时候,叫醒我,一起去吃晚饭。刚坐到餐馆,主任打来电话,开口就说,“你咋还没有过来?我这边有急事”。
我说,“正在吃饭”。
他就气急说,“你这娃,我给你说了那么早,你现在才吃饭,你做事咋这么没有责任心,以后怎么找工作?”
我就饭也没吃,直奔科室,主任已经走开了。
白杨树给我送来饭,关切地说,“快点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
我一个人坐在楼道的椅子上,却没有胃口,好像想了好多,却又不知道想了什么。
不多时,身边坐了一个中年人,他的父亲生病了,他的儿子过来,让中年人给他老爸捶背,中年人可能太累,不去,要自己的儿子去,他儿子撅着嘴,都囔着,“是你老爸还是我老爸?”
中年人叹着气就走了,我又是一个人了,整个楼道里空荡荡的。
过了很久,胖妞过来,问我,“你咋在这呢?”
我笑笑,“今天主任值班,就让我来了”。
她说,“主任那人也真是的,他嘴上说着有事,现在说不定正在和病人家属吃饭混酒呢,你还是别等了,去护士站那边,那边有饭盒,快点吃,不然,你的饭都泡的吃不成了”。
我说,“没事的,我再等一等”。
她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是到护士站那边去,要不然就真的吃不成了”。
我就笑笑。
她说她要走了。
我看着她,觉得她真美,突然有种冲动,想问她,“你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男友吗?”
却没有勇气,一直没说,看着她按了电梯按钮,然后回过头对我说,“你快去把饭吃了”。
我就笑笑,看着电梯门一点一点闭上。
一个人了,又是这样。头搭在臂弯里,想一些事,现实的爱情,不切实际的理想,家中辛苦而贫穷的父母..
后来主任回来了,见了我,简单地说了句,“小王,跟我来,久等了。”
进了科室,他让我先吃饭,我打开塑料袋,只见米线已经泡成面条那么粗了。只吃一半,就倒掉了。
嗽了口,随主任去查房,查完房,我去抱病历,走廊里一中年妇女歇斯底里地和一个男人通着电话,只听那女人说,“你这样已无法让我再相信你了,真的。”
后来我送还病历时,她声嘶无力地说,“我今晚不回家了”。
主任让我打扫了科室卫生,又为一些小事去跑跑腿,我那时拖着沉重的步伐,想到电视剧中那些无名小卒的身影,叹息着,自己何时才能出人头地?
一切做完的时候,和主任同住一间房,我上铺,他下铺,两人就谈些中医界的名人和轶事,谈着谈着,见他没反应,想是睡着了。
我就卸下眼睛,望着窗外都市的霓虹,很久很久的时候,才躺下。
第二天休息,回到宿舍,睡了一中午,直到阳光洒照在脸上,才睁开眼。吃完饭的时候,一个人出去走走,原本是想买些零食做早餐的,问了价钱,都很贵,就一家又一家地转悠,却回到了原点。又出去转,还是不敢买。索性回到宿舍,看了些书,做了些笔记,觉得饥肠辘辘,问自己,下午吃过饭吗?
仔细一想,晚饭还没吃,就下楼去,一小摊卖炒凉粉的,我问,“多少钱一份?”
那人说,“三块钱”。然后不管我要不要,就迅速地给我盛到碗里,只好买了。又去买了一个烤饼,带回宿舍。
突然觉得自己真穷,连商店的售货员都以一种鄙夷的眼光看我在店里转来转去,却一直不说买也不说不买。
街上的情侣一对对,自己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