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着,北风不算太冷,树叶飘零,黄的、绿的、红的树叶随风飘落,积满沟渠,小路湿漉漉,顺着山沟延伸,给人一种冬天将至的感觉。
眼睛四下里寻觅,寻觅曾经有过的记忆,看见那山的皱褶里,一簇簇野菊花绽放。
没有人留意,也不会有人赞美,从生命的春天就开始积攒,默默无闻地成长,就为了严冬到来前的那一次绽放,不与百花争艳,也不刻意张扬,忠诚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寸土地那一抹阳光,年年岁岁,周而复始,在跟严寒抗争中溘然而逝,第二年春天又从岩石的缝隙中长出嫩芽,也许在坚守某种信念,也许为了一个永不泯灭的理想,活得清贫、艰辛,但是刚强,那是一种精神、一种情操,一种只能心领神会而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悟。
先是零零星星的几点小雨,后来竟然飘起了雪花。虽然衣服穿的不是太厚,但是兴趣盎然,归意全无,心的一隅毫无来由地生出一些兴奋一些想寻觅什么的冲动。沿着十里山沟朝前走,蓦然间河道宽了,一条大河突兀出现在眼前。
那是洛河,渭河最大的支流,河两岸的土地虽然还未荒芜,但是村庄已经非常破旧,几乎无人居住,政府生态移民,把所有的农民都带点强制性地搬上黄土高原居住,理由很简单,这是政策,你们住在沟底不安全。
大约五十年前,冬天、我们常到洛河岸边砍柴,那时洛河两岸基本上没有什么森林,山坡上挂着大小不一的、不规则的农田,那时冬天洛川城的居民大部分烧柴,小小的县城上空罩满一层厚厚的雾霾,整整一个冬天不散。
夏天的洛河两岸风光秀丽,伞盖似地大树遮掩着长满苔藓的茅屋,一大群光屁股孩子沿着洛河追逐、嬉笑、玩耍,河两岸农田里散布着瓜农们抚育的小瓜(香瓜)、西瓜。那时的香瓜特别脆甜,咬一口粘稠的汁液顺着口角流出,感觉中浑身舒坦。瓜农们用扁担挑着香瓜去县城叫卖,一群孩子手指头含进嘴里将瓜摊子围满。
现在,山坡上已经被洋槐树罩满,洋槐树是一种速长树木,生命力极强,洋槐树成长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其他树木。看不见挂在山坡上的农田,但是,洛河两岸比较平整的农田依然没有荒芜,被强制搬上高原的农民们生活没有出路,仍然骑上摩托下沟种田。年轻人骑上摩托上坡下坡容易,老年人就有点困难。无奈中那些被荒芜的山村仍然有孤烟升腾,那是下沟种田的农民在做饭。有些老农也在老宅子居住,为的是做活方便。
晚秋的雪花一落地就化,荒芜的乡村道路上被湿漉漉的落叶罩满,猛然间,一堆新鲜的牛粪激活了你对往事的记忆,眼睛四下里寻找,找到了一缕升腾的孤烟。走进院子,终于找回了当年农家小院的那种感觉,低矮的屋檐下挂满红辣椒、玉米棒子,一群鸡在觅食,一只用铁链子拴着的狗面对生人狂吠,一头犍牛被拴在木桩上,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
主人出屋了,好像认识,又记不清他叫什么。相互间寒暄,非常热情,好像多年不见的故友。被主人迎进屋,屋子里被收拾得纤尘不染,原来是老俩口,看来日子过得可以,唯一的不足是晚上没有电灯,一只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放在一台老式灯盏上,让人对逝去的岁月产生眷恋。
看来年纪相仿,大约都在七十岁左右。老人把烟锅子递给你,你忙说不会。老人说他喝不惯好茶叶,喝的茶叶是“三个钱一木锨”(形容便宜)。你忙说喝点开水也行。老婆子打开箱子乱翻,翻出了一包茶叶,把一只茶杯洗了又洗,给你泡了一杯“好茶”。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叶已经发霉。
脱了鞋坐在炕上,炕温热,炕上铺着一条XJ地毯,老人说那地毯是当兵的兄弟从XJ给他买的,马上想起来了,他的兄弟跟我一起当过兵!我毫不犹豫地说:“你是李宇有他哥!对不?”
老人点头,接着打开了话匣子:“中国人几千年,都没有遇到这么好的光景。皇粮国税免了,种粮食政府还给你补贴。每月还能领到壹佰多元养老金,看病还能报销,政府比儿子亲。”
老人接着发了一通牢骚:但是,政府有些政策制定的过头,比如说生态移民,确实无法居住的地方移民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这么宽的沟,这么平整的土地,村子里原来山坡地还有几百亩苹果园,政府一声令下,村子整体搬迁,苹果园毁了,山坡上被洋槐树罩满。塬面上修的地方倒是可以,政府也补贴了不少钱,可是有没有考虑那些搬迁户的生活出路?年轻人没有事干,就围在一起打麻将赌钱,下沟种田的几乎全是老年人,村里的电灯线也被电力局拆掉了,看不成电视,晚上点煤油灯。
老人还说,过去村子里一家煮肉,满村子香味四溢。现在的猪肉根本闻不到香味。一个外地来的菜农在靠山的地方租了几十亩土地种植大棚蔬菜,他去转了一下,那些蔬菜全用植物生长刺激素促长,黄瓜三天就可以下架,青菜用不了十天就出圃,西红柿打的催红素,外边红的透明,里边还是绿的。
老人还说,说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