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那么孤独，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在过着你想要的生活。”这是大冰在《摸摸头》一书中说的一句话，第一次读到时，脑海中首先想到一个人，从认识柏溪那天起，断断续续的联络已有五年时间。从不熟悉的过客到互为知己的良朋，短短五年时间，彼此都经历了人生中一些重大的变故。小到求学，择业，大到谈婚论嫁，各自成家，闲下来的时候仔细一想，五年内竟也做完了人生最为重要的一刻抉择。五年的时光也改变了我们对各自人生的认识和理解，从而进行的深思。
有很多事情已经不如从前想的轻省和简易，接近婚姻的实质，融入生活的本真，一改从前是非观念，渐渐地淡了下来，激情梦想犹在，动力耐心却远不可及，被生活的繁杂磨蚀的棱角，在雨雪日静静地蛰伏，我们都好似生活在一座座围城中，城里的人羡慕城外的自由，城外的漂无定居羡慕城内现世安稳。都似在张望，又都考量和深思，审视生活带来的痕迹，多少有点玩世不恭的态度对新事物敏感，承认新逻辑的刺目。沉甸甸的挂在心里，不知所终，不明所以。
看到大冰的这句话，内心居然也燃起涩涩的感觉。
柏溪大学毕业后，选择留在了父母的身边，在北方的一个三线小城。她说：“我内心里到底是离不开家的，父母年纪一天天老去，身体常有病痛，作为儿女，自然应该陪伴在侧，可在骨子里，我却时常想要冲出体制限制，寻找更为刺激和消耗耐力的工作，但终究不能轻易的离开和放下。这是成长带给自己的责任和压力，逐渐要我变成一个有承担的人。在同一个地方出生，求学，肄业，工作，然后成家。你知道我有多厌倦这个城市吗？”见面的那个下午，柏溪对我说出了这句话，一改往日乖乖淑女的形象，喝起了烈酒。迷醉的表情下有不忍的沧楚与愤懑。
眼圈，脸颊已有红晕，说话言语不清。很多人都喜欢被酒精买醉后的感觉，内心被清空，大脑一片空白，走路步态不稳，似飘飘欲仙。在酒精的驱使下，凌乱和虚无。可以在酒醒后忘记自己说过的话，真心实意的也好，自大狂妄的也罢，都可做酒后闲谈，不论事实根据。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在酒后说出很多平日不曾提及的事情。然后遗忘。
我也喜欢这种灵魂被清空的沉澈，诚恳地做完自己，然后拂袖而去。
毕竟不能所有的事，都可寻根究底，直抵深处。
这一路走过，浅尝人生百味，遇到坎坷，曾以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度过。柏溪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听到这句话时，我并不感到诧异。毕竟那段艰难的日子，我陪着她一起走过，看过她的成长，看过她的堕落与反省后的努力。也彻彻底底的尊重一个抑郁症患者重新站起来的不懈坚持。
尽管我并不晓得，她斩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络，将自己封闭起来，与家人也保持疏远的距离的原因。但从她的经历，也使得自己明白了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走的是怎样一条艰难而痛苦的路，并且从中明白了很多关于抑郁症的内容。
在她生病的那段日子，我陪她一起度过，从心理上她是排斥心理医生的，尽管家人一再的劝解和安慰，也难以将她送到一个陌生的人面前倾吐心扉。
第一次入院，我谎称说陪她去看中医，调理身体，勉强骗进医院，可当她站在精神心理科候诊室门外时，几欲想要挣脱我的手逃离，我一次次的劝慰她，仅仅是来听听医生的看法，并非一定会被确诊心理疾病或者精神有问题，如果需要用中药调节睡眠，也是可以的，在我的好言相劝下，她终于安定了下来。
就诊的时间到了，我陪她见医生，为她接诊的是精神心理科一位颇有名气的女医生，长相十分和善，第一次见面的一抹微笑，瞬间让人卸下所有警觉，内心里感觉很是踏实。在网站上看她简历，有在汶川地震时，前往灾区，为失去双亲的孩子做心理疏导的介绍，个人的学术研究、教学成绩都很突出，且在国内精神科领域颇有建树。她们双方在交谈的过程中也相当顺利。作为旁观者，我只是静静的听着柏溪的讲述，虽然语序不畅，讲述的过程中也几度哽咽，哭泣，但总体的思维逻辑还是很清晰，看得出她的内心有着很多年积压的情感未曾得到过宣泄。心理医生到底是专业，对柏溪讲述的内容，分析准确，恰到好处，心里上柏溪似乎已经认可并开始接纳这位医生的疏导。
在疏导室的交流大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而后在电脑上又做了很多的心理测试题，综合柏溪情感变化与心理特征后，医生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重度抑郁症，并伴有双向情感障碍。征得柏溪的同意，医生也给出了对症的治疗方案。
一开始，我还在担心，她是否会接纳心理医生，是否会接受治疗，站在一旁陪同的我一直忐忑和惆怅，直到听见她答应治疗的话语，我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尘埃落定。
后来的日子，因为自己的忙碌，没能一直陪她去医院就诊，倒是常常能收到她发给我的很多关于对从前旧事的纠葛与治疗期间的心情心理变化，她似乎忘记用语言去表达自己的内心。
她说：“很多时候，在热闹的场合，我都习惯于逃避和沉默，几乎不与人接触，不喜欢交流。相对于白天更喜欢夜晚，深沉的夜晚有难以言喻的哀思，可以让我溯回永久。”
她说：“一个人的时候，会做猥琐状，藏在墙角，藏在黑暗之处，低下头，闭起双眼。关闭所有。以一种傲慢冷漠的心态面对生活，抱怨生活里缺少的美好。喜欢孤立去对抗。自卑，是从前常有的习惯，心跟着年轮，脚步却恣意阻止。外化精神强大，内心却是固执偏颇，企图背离，不做改变。与时间并行，恶意摩擦产生火花，迸射皮肤里钻心疼痛，烧灼，并一点点自中心燃烧入里，一点点的蔓延。愤怒，产生败坏情绪，经历鞭打旁侧。”
她常常哭泣，常常在深夜，情感低至谷底。
我望不到她的伤感，一如望不到自己后来要独自行走的那段路途，深邃的感情由底处深发，在暗淡中闪现，刻骨铭心。
时间一直走，身体的病状已经显现，抗病药物开始服用，忙碌结束，常常觉得筋疲力竭，我已知道自己的生命逐渐在走向谷底，但我终究不知该在何时向母亲说出这残酷的真相。
每个夜晚都在纠结，辗转反侧，看日出月落，门外是一片皎洁的明亮，屋里的人已是华茂沧桑，心事惆怅。指缝的宽度被放大，生命的长度变短，起起落落，世事经由天年。
独自深思的时候也在想，一直隐瞒并非长久之计。或许说开了，大家都会好受一些。伤心难过自然难免，但愿不要伴随一生。
是夜，有雨。
细听窗台雨打声，想象着生命里的残缺与寂静中的幽暗，想象着去许多的城市，看不同的风景。想象着那水色江南，锦缎上的刺绣。想象着梨花一点春带雨的清墨，在自然的舒缓里流淌而来的曲线。想象着，曾经刚毅，而今柔软的兀自，都是心有方向。想象着从前，我犯错的时候，她那样的暴戾，我逃学被打她却痛哭流涕，我狠心对决她沉默不语，如今，时隔往矣，流光过境，也只让两个耿直的人，一改从前倔强，一个变得成熟，一个渐趋平易。不能说因为年龄的衰老改变的心智，至少随着年龄的脚步，一点点的将戾气的心收拢，逐渐变得温和与柔软，看着她经历大喜大悲，想象着自己即将远行的告别，内置的情感尤其深重。
花店最近引进了多头百合，粉红色的花苞在塑料泡网中束缚，香气一丝丝沁出，花枝浸泡在水里，持久保鲜，肥厚的叶片翠青色，心里有甜蜜，是止不住的花香。
人的一生有悲欢，草木的一生历枯荣，都满载着心事，隔尘望土。
心境的迟老，与水天相接。
又是一年清明时，待开的杨花****，含苞繁盛，纷至沓来，公园里的一抹浓绿，垂柳相绦，想起林徽因那句：“最美人间四月天”。
清明陪母亲去扫墓，回来后，连续很多天，她的心情都不好，行动有些迟缓，做事也不大专心，她并不对我讲内心的愁苦，她已经将承担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事，或许，她只是不想勾起我对往事痛楚的回忆，父亲的离去，注定在我们的心里留下了硬伤，每逢雨季总是隐隐做痛。
白天忙完花店的事情，夜晚都在各自的房间里沉默。失眠的时候，她喜欢抄写心经，智慧清净海，心空观自在。
心苦，但求清净，只是内化燃烧着自己。很多次，我站在她的门外，总想与她好好的畅聊一次，很多次，只是伫立在门前而后径自离去，我终究有我的不忍之嫌。
为了过渡这段难忍的历程，我与母亲相约结伴旅行。只享受在路上的感觉，倾听窗外岁月的流声，想象大海的辽阔，无际湛蓝，想象洗涤后的灵魂，洁净的颜色，想象那一好的过程与美的丰收，伸手抚触尘灰，没有伤感。
母亲体力已大不如从前，鬓迹白发增多，出行之前，带她染了头发，看似精神了很多。
夜晚随游客行至深山，点亮的灯饰挂满四处，各种新奇俊俏的图案，互为勾勒牵绕，如思想里常绘制的梦，虽不真实，也不伪善，没有虚构，心里喜悦，有真实有自然，觉得很知足。
深山里的宾馆，因为湿气重，被褥都很潮湿，打开空调，调到暖风，让房间的温度升起，换了地方，我们都无心睡眠，披着厚衣服，相偎闲谈。她说，在我成长的一路，曾做过很多设想，她希望我长成一个快乐而体己的人，然而，破天荒地，因为偶然的家庭变故，让我过早的变成一个悲情又沉默的人。我问她：“当下还有什么未完的梦，可以让我帮她去实现。她说，希望我可以丢弃沉寂，快乐阳光的轻装上路，她愿意看到一个神清气爽的我。她说这是此生最后的一个心愿”。而这个心愿，最终牵心的人不是她自己。
窗外，斗转心寒，我转过身，悄悄的留下眼泪。
骨子里，我并不是一个过分贪图的人，愿望的实践，也并不难，我只是怕，这一生，不能永远的陪伴在她左右，不能陪她一起变老。我的想，也仅是一个心愿；离去，却是行动。
雾色凝重时，我独自披着夹衣，坐在石凳上，夜是深沉，山里空气阴寒，深陷美妙境地，四周有灯火。手捧一杯热饮，一口口吸允，任热量传遍周身，独自取暖。
从前，想去，想离开，是为找寻自由，找寻内心一直渴求的释放。而此刻，我的心，在年华中无处安放。
岁月的忧愁爬上枝头，身处宁静地，也似荒芜。
天空渐露鱼肚白，一抹光亮开始扩散，四下而升起的温热向中间聚拢，汇集的中心，一天晴好始于此，散发于此。
清晨的山涧最为干净，所有浑浊经一夜消化全然散去。吸一口凉气，如此清润。睁眼，看见白日里的风光，山峦不过寻常模样，墨绿苍翠，石桥，拱洞，木筑结构房舍，石雕像，山间蹊径，流水，沉于水中漂流的枯叶，草丛中浅紫色鸢尾，黄色花蕊，零星点缀。
四月，草长莺飞，而此处，山道空寂寂，却不是寻常的萧索。
与母亲一起爬山，拾阶而上，潮湿的雾气打湿额头的发梢，冲锋衣里潮湿，走累的时候，坐下来喝水，吃巧克力，在孔雀松前合影，用枯枝拨弄草从里蛰伏的地衣。
在古城，看落有灰尘的旧迹，残垣断壁处，有陈旧破落的衰颓，城墙里的帝王气，在瀚海无边与日影里，苍茫，如历史的洪流，也在经历风蚀雪雨。
杨绛先生曾说：“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妙曼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和从容。”光阴易浅，心境高丽，钟楼旁，于生命洪阔处，落日残阳。
心境大乐，年华久过时，终将尘缘极地，淡雪如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