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高照,流云朵朵。
空旷的院子里,赵青侧身懒卧,形如醉佛。
这时一道人影越过围墙坠了进来。
赵青似开似闭的眼睑猛地张开,手在地上一撑,身体便已扑出。
十步距离只在一次跨步,两道迅疾的身影便在空气爆鸣声中猛地一顿,又双双弹射开来。
隔着十步距离,两人静默对峙。
只见来的人一身粗布衣服,一头如钢针般的灰白短发,刚硬的脸上却被皱纹烙下了岁月的伤痕。但正是这血气走向衰弱的武者在离院子外将自己的心意投来,紧接着身体便纵越过围墙,却又如大石加身般直线坠落,而后一双赤脚在地上一扭,身体便前挪数步,与暴起的赵青对上一记。
“你又伤着了?”对峙之中,来者嘴角微掀,他双膝微屈,脚掌错开,脚背上青筋裸露,而一双手却诡异地光洁如玉。
赵青针锋相对:“你更老了!”
来者竟是点了点头,收起架势,一脸感慨地说:“是啊,不得不服老啊。”
赵青嘴角抽了抽,便也散了气劲,问道:“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听说你又伤着了,就过来瞧瞧!”
“张六羊!”赵青眉头皱了张,声音加重,尾音上扬。
这自然是来者的名字。
张六羊应道:“好说,好说。”
“何事?”赵青惜字如金。
张六羊叹了口气,对着院子大门处指了下。
赵青看过去,一个一袭青衣,背负长盒的中年男人正从铁珊门缝隙中看向这里。
赵青心头一跳,却又马上把这悸动压下。
“九阳,门没锁,推开就行了。”赵青一面说着一面走过去。
令人牙酸的转门声中,赵青已与张九阳对面。
不待赵青发问,张九阳就已将背上长盒去下,而后盘膝坐地,盒子就搁在膝上。
“这次的东西有些来头。”
张九阳这样说着,却把手盖在盒子上,并不打开。
赵青知其意,也与张九阳一般席地坐着,然后说:
“张兄也知晓,每隔一月,我便会梦定一次,既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也是为了体悟道性。”
张九阳顺势问道:“可有所得?”
赵青点点头,又摇摇头。
“梦有所见,却有些疑惑,不知是恶业污了真性而生幻觉,还是真性对我的警示。”
张九阳听懂了赵青的意思,也不多语,只是嘿然一笑:“我辈绝处辟道,哪管对错,见了机会便去吧。”
赵青又问:“张兄如何?”
张九阳眼眯着:“成与不成,便在这二十年了!”
“这就恭喜张兄了!”
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无论对错,对寻道者都是一种幸福。赵青心中漾起喜悦、祝福却又自怜的心绪,这样的心情同样在张九阳的眼中得以表现。
不只是他们两人,在这个前路无望的时代,他们这群特殊的人苦苦守着一颗纯粹的道心,痴痴追寻着渺茫的希望。这些人也许不会相见相交,但他们仅以这无暇的向道之心行走在星天之下,并以此心共勉!
张六羊看着那两张恬淡的笑脸,心中有些嫉妒,有些敬服。
“若我也有这样纯粹的求道心……我早已疯了吧!”张六羊这样想着,他本是张九阳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却显得比张九阳苍老了许多。两人面容上的年龄反差除了张九阳那一颗纤尘不染的心性外,还在于张九阳始于三年前断绝一切退路的豪赌。
从那以后,他除了跟着这位兄长在世界各地执行任务外,便是一起来这青羊山下会武了。可惜这次来的不巧,赵青刚刚梦定完不久。
“这次的生意要亏了……”张六羊这样想着,出声提醒了下似要有跑题一整天的趋势的两人。
张九阳抖了抖双手,而后郑重地启开盒盖,一旁张六羊把盒盖接住。
只见内有一柄四尺长的无鞘青色剑器和一个紫木方盒。
张九阳一手握住剑器手柄将之平拾而起,另一只手在薄如蝉翼的剑锋上抹过。
不见伤口。
“这剑器长一米二,重四十斤,材质不明,剑锋不显,却极坚劲、耐热、耐寒,现在的科技手段无法对其造成局部破坏。经内部人员推测,这剑至少是在三皇五帝传说中的年代,因为在其后年代都有剑器传世。另外,阿狸说,这剑没有过去。”
“没有过去?”赵青眼中亮起异彩,看来真是有来头的东西了。
张九阳将剑递给赵青。
“你试试看?”
赵青双手摊着接住长剑,然后,气氛便凝滞了。
肉眼看去,这剑静静地躺在赵青掌上,与凡铁无二。
但赵青与张九阳都不是以肉眼观物的人。
赵青能在梦中引元神真性反哺意识,在现实中虽然差了许多,但对心意的力量早已近乎通达,只要他愿意,随时可达张九阳一般的宗师之境,立身当世的武道巅峰。
在两人的心意感应中,这剑器一落到赵青手上,剑身便有了一股脉动,空灵高远,如高天闲云,宁静幽谧,似深谷迷雾。
“真是……美味啊。”张九阳一时找不到措辞,便有些遗憾地略过,“不过,这剑可不合你……”
话至中途,剩下的却被吞进了肚里。只见赵青将剑竖起,一手握着剑刃柄端,顺势往剑尖上抹去,猩红的血浸透剑身,渗入内里,又散作无形,但听三声清越的剑鸣,张九阳眉头也随之抖了三抖。
赵青自顾自地把玩着入手的灵剑,张九阳则看向赵青不作言语,实则双眼无神,显是在想些什么。
于是被冷落在一旁的张六羊不乐意了。
“赵小子……”
赵青没有反应,张九阳却一个眼神让张六羊安分下来,但他还是以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不能亏成这样啊!
终于,赵青停止了把玩剑器,将剑平置在膝上。
张九阳的双眼也在这时回神。
“需要我等你叫人么?”张九阳脸上的笑容有些兴奋与期待。
赵青摇了摇头。
张九阳脸上的笑容换成了毫不掩饰的失望。
“那你是准备等价交换了?”
赵青还是摇头。
张九阳的表情由失望变作期待与好奇。
“履约?”
赵青仍是摇头。
旁边的张六羊急了,但张九阳拿眼角瞥着他,所以他只能用愤恨的目光盯着赵青的脊柱,这却让张九阳不好说什么。
赵青上身骨骼震动了一下,将在脊柱上逡巡的寒意驱逐出去,而后开口向张九阳解释。
“不用猜了,这剑与我有缘。”
这是有些无理的话,张九阳眯了眯眼,而后撇了撇嘴。
“官大一级压死人……”说着便拿起张六羊手上的长盒盖子,要将之盖上。
这时,赵青伸手直接将盒子端上的紫木盒拿了出来。
赵青的动作并不快,但张六羊和张九阳都没有阻止,他们以严肃的表情等着赵青的解释,但很明显,事情到这时已经不需要解释。
“张九阳,做一场吧!”
鹤发童颜的定真道人踏空而来,替赵青给出了答案。
张九阳含笑应道:“谢道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