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么了?你的事情还挺多的。”建丽不等建真问出来,已经把建真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明业用筷子敲敲盘子:“我也没办法啊,你以为我愿意吗?……值班,这该死的值班,连年都不让人安生过的。单位每年都是轮流加班的,今年轮到我了,当然不是说所有的班都是我一个人加,不过今年我要加的多,没办法。”明业说着很不情愿地唉唉连声。
“那……本来我想等你放假了让你去我爸爸妈妈那儿一趟的,要不你就提前去吧。你不是说了要加班的嘛,等放了假再去说不定你要值班,值班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你会更不方便,还不如现在趁没有放假的时候去,单位里有别人在的也不差你一个,——反正你是加班的,到时候多加一天也可以。”建真用极少有的带着笑意的口吻和明业商量,“今年你一次还没有去看过我爸爸妈妈呢,上次我去他们老是说惦记你,你去看看他们。哦,你去我就不用去了,反正我也是刚刚去了回来。这样行不行?”
明业迟疑一下:“有什么不行的?行不行这个还不是听你说呀?可我要去单位请假,这个不是我说了就可以决定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样吧……你早点去算了,明天……后天,就后天吧,明天你去和领导请假,后天去吧。趁这几天还不到放假时间,班车上的人还不像那样多,你也省得挨挤。”建真脸上是明艳的笑,眼睛里有乞求,“就后天,行吗?”
临近年底的时节,处处洋溢着一种紧张的感觉,有快乐,有期待,也有恋恋不舍的情怀。
建真走往建丽学校的路上时,看到一棵垂柳树上还残留着几片枯黄干瘪的柳叶,风掠过时似乎有沙拉拉的响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没有被吹下来,就那样顽强地在风里瑟缩,是一种誓死抗争的霸气。死了也要站着死吧……同是一件事情,绝大部分的无法抗争而做了妥协,有的就能够做到誓死不从吧,这仅存的几片枯萎柳叶也说明了这个道理,建真的心里泛起酸涩,有感动也有难过,还有敬佩。
垂柳的枝条也是最柔软的枝条,还有一种妩媚的,但此时……真的就变的那样干枯而没有活力,是一片死寂,一根根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枝条虽然还是用一个弯曲的弧度倾斜下来,但一点点柔美都没有,是一种赤裸裸的枯,让人不忍目睹的凄惨,是垂暮的感觉。
建真走过的时候注目了好一会儿,才惨然地把目光收回来,她有更重要更急切的事情需要办理,而不是在此处慨然感慨或者多愁善感。
建真走进建丽的班主任孙老师的办公室时,孙老师刚刚吃了午饭。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微微有点发福,但文雅的气质在她身上熠熠闪光,让人不敢小睨。建真恭谨地笑着:“孙老师好。”
“你好,你是……”孙老师看到建真的时候猛然一愣,目光里是吃惊和不信,就好像建真是天外来客一样。她——是被建真的美貌给惊的。……还真的有这样漂亮的女人啊,一时孙老师有些发愣。
建真脸上还是温文儒雅的笑:“我是贾建丽的姐姐。她最近总是身体不舒服,昨天去我那儿突然肚子痛的厉害,连动都不能动,她说她最近总是这样。我……我怀疑她是不是肚子里有什么毛病,想带她到医院做一个大检查,这样就要耽误很多课了,我想和孙老师给她请几天假……”
“怎么,生病了?那不能耽搁,身体要紧的。”看到建真一脸的紧张和乞求,孙老师长长地打个嗨声:“也许是孩子们学习太紧张了的缘故吧,不过这都没办法的,老师们都怕孩子们掉以轻心……没办法。那有病就真的要看了……没办法的……”
从孙老师办公室出来,建真就好像完成重大使命似的松了一口气。走进来的时候她是惭愧的忐忑不安的,现在她轻松了,她知道她完成了解决事情的第一步。一边往外边走一边拿出了手机给建丽打电话:“建丽,你出来吧,我给你请好假了。”
“好了?好了……”建丽知道姐姐找班主任给她请假了,也知道姐姐请假老师肯定能够准的,但心里总归是不安,听到姐姐的话她有一种惊喜,“好,我马上出去。”
“你穿好衣服收拾一下往外边走,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建真说完把手机挂了。
学校的大门外是一大片宽阔的水泥广场,四周没有一丝绿的鲜活,所以看上去是萧瑟和冷清,建真看看灰黄的天空,是一种无依无靠的茫然。她知道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一个人处理,这个世界上唯一可靠的人就是自己,一旦自己倒下了,一切就只有毁灭,所以她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碰上什么事情都需要坚强的抗争。
风很凉,在她的脸颊上掠过时,她感觉到一阵寒意,可她只是动了动脚,没有想要去找一个隐蔽地方的念头。回头望了一眼,没有看到建丽的影子,她知道建丽走出来还需要几分钟的,又把头扭回来安静地等待。广场上还是那么多的车辆,静静地停放着,无声无息,丝毫没有驰拼的迹象和飞扬的雄风。一切都很静,只是干硬的冷,冷……
建丽是小跑着出来的,到了建真的面前时气喘吁吁。
建真皱着眉头说:“着急什么,慢点走不行呀,还至于这样?”
建丽不好意思地笑:“我怕你等久了……”
建真伸手扶上建丽的背:“没有多久的,就算久也不在乎你走路的这点时间。”
姐妹两个说着话迈步往前走。建真是一件长及膝盖的天蓝色大衣,衣服很旧,绝对不是现在流行的款式,但衣服穿在她身上非常合适,就好像是设计师特意给她设计的一样。——其实是她的身材好,天生的衣服架子,什么样的服装到了她身上都好看,都引人注目。建丽是一件橘黄的长及大腿的棉衣,棉衣背后的帽子边缘有雪白的绒毛,她的衣服在她的身上同样合适,还把她身体些微的僵硬掩饰的恰到好处。建真脚上是一双半高跟的皮鞋,所以比穿着雪地靴的建丽稍微高出一点。她们的步子很一致,在灰白色的水泥路上一点点往前移,远远看上去是一种灵动的鲜亮的美,就好像隆冬所有美丽的精华都被她们吸收了一样。
风又刮过来,建真伸手把建丽棉衣上的帽子扶起来,说:“戴好帽子,不许着凉的。”就好像她可以左右一切的口气,她说不许着凉建丽就可以不着凉一样。
建丽抬起双手系住帽子上的带子,扭头的时候看到建真的耳朵通红,她知道姐姐是冷的,在冷风里站着被风吹的。建丽心里明白建真身上也冷。她还看清了建真的耳朵很好看,就像玲珑的元宝,她想姐姐如果也戴一对漂亮的耳环是不是更好看?现在又非常时兴带耳环了,可是姐姐没有。突然她的心里又是酸涩,如果不是她的拖累,姐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今天下午我们就去医院先做个检查,看看具体情况,也和医生约定一下什么时候做合适。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明天就做。明天后天……有三天你姐夫不在家,做了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他不会知道的。——我们尽量提前做了。”
“好……”建丽想哭,可最终没有流泪。
这段路通往外边的马路没有多远,可此时好像显得非常漫长,尤其漫长,路上没有旁人往来,就只有她们姐妹两个,两个人踏在水泥路面的脚步声很空,建真的脚步声有点空旷的遥远,建丽的脚步声是闷闷的沉重。
“姐,”建丽突然说,“我有点怕,流产……很痛吗?”她站住了脚,身体转过来看着建真,眼睛里有恐惧。
建真看着建丽幼稚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惶惑,心里也是一阵惶惑,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疼痛,就好像她被放倒在手术台上,正在被开肠破肚一样。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我……”
她不知道,她是女人,但她没有做过这样的手术,她不知道也没法说。她生过孩子,是顺利生产,所以一切的意外她没有体验过,没有说话的权利。痛吗?不用经历就知道很痛的,肯定痛,因为那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往外边掏和自己的身体牵连在一起的肉,……怎么会不痛?
愣了愣,建真咬牙说道:“不痛。”
“可是我怕,姐……”建丽流下泪来。泪水在脸上被风吹着就好像锋利的冰刀,冷还痛,她的眼里是恐惧,“我还没有结婚,我们……我们怎么和大夫说?会被人家耻笑,会被人家小看,以后……我怎么做人?要是别人知道了,我就去死。”
建真又愣了愣,突然说:“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会让别人知道?医生……医生不管你是谁的,医生治病不管是谁都一样看待,他们看的是病不是病人,你不用担心。我……我也自有说法,你不用担心。……没有人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你放心。经历了这一次,一切的困难我们就都过去了,以后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能怕,什么都不能怕。记住了,这次的事情过去以后一定要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看待。你——还是原来的你,没变过;你——还是一个学生,没有改变过。你还是要在课堂上读书,和原来一模一样的……你!”建真口气严厉,不容置辩。
“姐……”建丽含满泪水的眼睛睁开,看着建真。
建真迅速地从包里拿出纸巾给建丽擦泪:“不许哭,不能让别人看见!我刚才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你还是原来的你,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