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下，而西下的却不是夕阳。
这座山太高，有人端坐在山谷，一直没有移动。
他们是人，至少应该去喝一口水，所以两人终于走向泉水。
“刚才好像有一阵风不太寻常！”尽管闭目而坐，此时方始回神，但天若情丝毫未失警觉。
当然，狄升也一样神志清醒，所以他说：“那是山风，只是有些温煦，因为现在是一天之中气温最高的时候。”
“放心吧，他迟早会出现！”
“你会等，我当然愿意等！”
“如此你会不会有些沉闷？”
“你若不说，还真是有一点！”
“跟你讲个故事如何？”
“关于什么？”
“当然是独孤南！”
“请讲！”
其实在剑界，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并不少。
据闻有一个异常仰慕独孤南的姑娘，在寻找多年以后，终于在一座古庙遇见了自己的偶像，顿时欢欣若狂，当即磕首拜师，可独孤南不仅没有接受，反而出剑光一闪，刹那之间，那姑娘双腿皆伤，登时鲜血直流，不禁一坐在地，连连呼痛，而独孤南却丝毫不予理睬，并冷冷地说了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随即飞身离去。
这个姑娘名叫小五。
这个故事，狄升知道，天若情也知道。
“你会不会觉得这有点残忍？”
“也许这不叫残忍，至少他的出发点不是！”天若情轻声一叹，“只是他的原则性太强了，这放在俗世社会实在无法想象！”
狄升笑道：“你是不是打算说，若真如此，卓不凡只怕在劫难逃！他此番又会遭受什么？是被砍伤用来画画的双手？还是被弄哑那张撒谎的嘴？”
天若情似笑非笑：“他已经藏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暂时还算安全！”
“是你安排的？”
“我只是提醒他危险将至，所以他就努力照做了。”
“看来他对你十分信任！”
“可是这并非长久之计，因为迟早会被找到！”
“是的，有风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独孤南，有空气的地方就迟早会有风！”
“尽管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一次，只怕他怎么躲也躲不掉！”
“如果有人能活在真空里边，那么独孤南也许就找不到他！”
“真空里边？”天若情忍不住趣笑起来：“你是不是在跟我讲第二个故事？而且严格来说，这应该是个笑话！”
“你说的没错，我还真是准备跟你讲第二个故事！”
“关于谁的？”
“还是独孤南！而且严格来说，这与之前讲的，其实是一个故事，也就是故事的后半段，只不过很多只知道前半段的人，都会以为小五是被独孤南所杀！比如说城南戏院的老板东门先生！”
“是么？但我想在剑界之中，一般都认为小五是自杀，而非他杀！”
“即便在剑界中，也未必有几个人知道她为什么自杀！”
“难道不是因为独孤南没有收她为徒？”
“的确不是！”
“可实际上独孤南从不授徒，更不会把剑术传给女人，这件事俗世之人不知，难道我们也不知？如若小五最终不能如愿，带着莫大的遗憾去自杀，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个理论应该也是成立的！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小五的真正目的，并非去拜独孤南为师！”
“那又是什么？”
“以身相许！”
“是吗？”天若情忽然怔了一怔：“那她可真是个傻女人！”
“傻？”狄升正色说道：“一个女人如此去追求自己仰慕的男人，怎么说都是不应该被指责的，何况她根本不了解独孤南的为人！”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见过小五？”
“是的！”
“什么时候见过？”
“她自杀的前一天，以及后一个时辰，我都见过她！”
“那么，在她自杀的前一天，她是否已经跟你说过什么轻生的话？”
“那倒没有，但言语之间已透露出因绝望而厌世的念头！”
“可是为什么没有劝住她？是不能，还是不愿？”
“并非不愿，而是不能！”狄升很快扫视四周，然后叹道：“要知道这个世上只有独孤南能劝住她！”
“要独孤南去劝人，这基本不可能！”
“而且他也没能及时救到她，当然我也没有！”
“是吗？连独孤南也来迟了么？”
“是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狄升喟然一叹：“独孤南纵然是智者，也难免会出现一个平时根本不会有的失误！”
说到失误，天若情也下意识地扫视周遭，结果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为了避免不太可能的失误，她又飞身至山顶，再至高空，却依旧没发现任何动静。
莫非独孤南真不会来了？或者说根本找错了地方？甚至于，他刚才其实已经来过，但听到他们的谈话之后，又很快离开了？
狄升笑道：“别找了，他应该还没有来过，你不相信你自己的感觉，不妨相信我的！”
天若情也笑了：“好吧，我信你，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继续讲故事！”
“为什么不呢？我讲故事可不会只有开头，没有结尾的！”
“实际上这不是已经结了尾么？”
“没有！据我所知，独孤南还在祭拜她，几乎每年都会去一次，或者严格来说，这也不能算是结尾，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独孤南会祭拜到什么时候！”
“我想她之前应该尝试过自杀，甚至不止一次！”
“没错，只是最终只有一次成功！”
“是你救了她？”
“不，还是独孤南！”
“愿闻其详！”
“很简单，独孤南只是救他，但马上就走了，并没有设法安慰她，令她回心转意，有几次说了一句简短的话，其他时候什么也没说。”
“一句话能安慰人？尤其是一个下决心要死的人？”天若情轻声一叹：“我觉得小五遇上他，早就注定会是一个悲剧！”
狄升并不否定。
天若情也不再说话。
此刻他们眼中只有瀑布，水流似乎正在变小。
绝顶高手往往在常人无法到达的地方出现，并长期生活。
水流变小之后，隐约可见瀑布背后的石灰岩溶洞！
只可惜，如此隐秘的地方也没有独孤南的身影，或者曾经在此落脚的印记。
还是上午，寒冷依旧。
瀑布没有间断，只是起势已减。
飞水入潭，硿然作响。
狄升看了看沾满霜露的地面，总觉得有人早该穿越激流而出，或者自深潭中闪身而上，然后降落于此。
可直到现在，他不仅没过有人来，甚至连杀气也没觉到。
毫无疑问，独孤南身上随时都有杀气。
“我们等多久了？”天若情忽问。
“三天！”狄升伸出三根手指说道。
“时间过得很快！”
“主要是因为这里的太阳落得够快！”
“只怪此山太高！”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我想他只是间或停留而已，这间隔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三十年，甚至三百年！也或许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说成是间或停留！”
天若情一直注视着瀑布，偶尔留意山顶，尽管她不能看到山顶的一切。
但如果独孤南出现，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感觉到。
当然，这还是因为杀气。
她接着说：“虽然他一定不会只住在一个地方！但有个地方他一定会经过！”
“哪里？”
“鬼门关！”
“这算是脑筋急转弯么？”
“不，丝毫没有说笑！”
“任何生物都离不开死亡，人也不可能例外！”
“可是这个结果，很可能马上出现！”
“有谁能杀得了独孤南？”
“一对一的话，只怕只有剑尊才有这个本事！”
“那也算是没人会杀他！”
“可以这么说！因为剑尊从不杀人。”
“那他为何死期将近？”
“自杀！”
“为什么？”
“还是因为原则！”天若情眼神游移，如有所思：“既然为了自己的原则伤害别人，而这些原则被迫放弃时，他同样有可能伤害自己，而这种伤害有可能就是自杀！”
“很可能！但谁会有这个本事迫使他放弃？”
“情感！一种属于他自己的特殊情感！”
“那么这种情感也应该源自某些特殊经历！”
“当然！”
天若情忽然起身道：“我们不妨再去周围找找，如果真的就这么等下去，很可能三年也没有结果！”
“建议你再等等，我越发觉得结果即将出现！”
“听你的口气，好像他已经来了！”
“好像是，你听！.”
天若情不再听，而是迅速起势以防不测。
因为这时，一阵疾风呼啸而至，可除了一面源地不明的石砖，其他什么也没出现。
天若情没有受伤，是因为她接住了这阵风。
她仍有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这只手不但健康，而且厉害。
这只手足以接住石砖，石砖已碎。
她忽然惊愕并立刻失望，是因为石砖上的文字。
你们走吧，独孤南！
这七个字，竟已赫然印在她的掌心！
这的确是独孤南所写，凭她的经验足以确认。
狄升摇头叹道：“的确该走了！他一定不会再来，除非我们离开！”
天若情微微点头，目光仍停留在掌心。
很显然，足足三天枯等，结果只有毫无信息含量的七个字，这当然不是她想要的，但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
独孤南就是独孤南，世上只有一个独孤南！
“若情，保重！”
“狄升，后会有期！”
两人相视而笑，纵身弛远。
他们归途相反，而谁也不清楚对方要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