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一个不大的地方呆上两百多年,就应该会对此地相当熟悉。
竹子林是这样一个地方,云仙儿是这样一个人。
云仙儿对竹子林自然毫不陌生。
她不仅认识这里每一个人,每一种竹子,就连竹子林里里外外,大小十一块草甸、九处悬崖、五条溪涧、三个水潭和一道瀑布,俱都了如指掌。
但最近,一则关于“食人鱼”的消息却令她很是疑惑。
她最初从一名习剑弟子口中获悉,接着又在萧进那边得到证实。
一个七八岁的习剑弟子,还有一个来竹子林只有七八个星期的俗世中人,连他们都知道这一情况,可云仙儿居然被蒙在鼓里?
她很快找到了事故发生地点,萧进在,罗湛也在,加上那名习剑弟子,一同在那“练基”。
他们在悬崖上当然不可能遭遇“食人鱼”,而一旦失足跌入崖下深潭之中,只怕就难以幸免了。
但偏偏就在这时,萧进忽然一脚踏空,随即重心全失,从大约三百米高处跌落!
云仙儿正欲出手相救,却被凌空飞来一人出手拦住。
“无相师兄你......你不知道水里有食人鱼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阻止我去救他?”
云仙儿一脸急不可耐,无相大师却看似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你放心,他不会有性命之险!”
可实际上是,这种食人鱼一旦群起而攻之,不出十分钟就能吃掉一个成年人。
云仙儿清楚,无相大师当然更清楚!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莫非......”云仙儿正想说“莫非这些鱼就是你亲手放养的”,但见无相大师张手一指:“你看,他不是上来了么?”
萧进的确已经跃出水面,往上继续攀登,只是动作看起来有所放缓,好像受了些伤,也好像受了些惊吓,想来刚才必定跟食人鱼搏斗过一番。
在异常艰难环境的逼迫之下,一个人往往能做到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云仙儿当年也曾在这里“练基”,也曾失足跌下悬崖,落入深潭之中,不同的是,那时潭中并没有食人鱼。
而现在她忽然觉得,食人鱼的存在,对于这些尚处“练基”阶段的弟子来说,未必就一定有害无益。
云仙儿猜得没错,这些鱼果然是无相大师一手所为。
“可你把它们弄过来,不会发现它们不适合炼丹之后,才到此放生的吧!”
“当然不是,如果真要放生,我也不会放在竹子林,而是......”无相大师一面说着,一面指向大海。
“放到海里它们还能活吗?我想这些应该是淡水鱼吧!”
“没错,所以你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
“你的意思是,为了给他们找点刺激,所以才弄来这些食人鱼?”
“确切地说,这并不能算作食人鱼!”
“这种名叫‘邪鲈’的凶残鱼类,生活在热带雨林的沼泽中,不出十分钟就能吃掉一个成年人,这些应该都没错吧!”
“没错!对俗世中人而言,这的确应该叫做食人鱼!而在竹子林中,你听说过有谁被这些东西伤残致死么?”
“好像没有,不过有人受伤倒是真的!”
“真要是能收点小伤,出点血,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有什么说法吗?请师兄指教!”
“你问他!”
云仙儿回头一望,发现萧进已经走近,罗湛跟在后边,两人的腿上都有伤口,都在流血,不同的是,罗湛行走时已明显有些不便,而萧进则看似毫无反应。
“我早说过,我不仅不惧怕食人鱼,反而很喜欢这项前所未有的挑战!”萧进用两根手指在腿上抹了点鲜血,在嘴里尝了一口,“不错,真是刺激得很,仙儿姐要不要尝尝?”
“哎呀,被那么恶心好不?”云仙儿立即挥挥衣袖,露出颇为厌恶的表情。
萧进笑道:“我这血可不同罗湛腿上的,在被食人鱼咬了之后,不仅不腥,反而还有点甜呢?”
“是么?”云仙儿看了眼罗湛,接着又看了眼无相大师。
“其实这种鱼咬到人之后,虽然会出点血,却可以使人精神振奋!”萧进渐渐走近云仙儿,并显出精神振奋的模样,“而且我觉得,无相师兄为了能我们更加有效地去修练,可真是煞费苦心.......”
“刚才咬你的东西,你抓到没有?”无相大师忽问萧进。
萧进连连点头:“嗯,抓到了?”
“抓到几条?”
“一条!”
“吃了吗?”
“吃了!”
无相大师差强人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问罗湛:“崖壁上有一些谈心草,你认不认识?”
“认识,我听他们说过,这种草可以快速止血!”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不去用它?”
“因为我觉得挑战还不够大,带点伤去练,便不会有什么安逸感!”
云仙儿呵呵笑道:“我说罗湛,你现在应该还没遇到食人鱼,对吧!”
罗湛道:“对的!”
云仙儿道:“等你真的遭遇到,又哪里还会有什么安逸感呢?”
罗湛说:“没错,我想这也正是无相师兄的用意所在,如果在你“练基”过程中,时时刻刻充满危及感的话,想必效果也会道好吧!”
无相大师再次差强人意地点头,接着道:“希望你去主动去挑战邪鲈,而不是等失足落水,才去被动地与之搏斗,更何况这鱼肉本身,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云仙儿道:“什么好处来着?”
萧进颇显得意地道:“增强身体抵抗力及爆发力,甚至还有点美容的效果哟!”
云仙儿道:“真要这样,那我也去捉几条来尝尝!”
一个颇显稚嫩的声音接道:“仙儿师姐,像你这么高级别的剑师,是没必要吃这个的!”
“前途?”
云仙儿回头一看,走来的小孩果然是有前途。
只见他左右手各提着一条食人鱼,一死一活,一条挣扎不停并企图用满嘴锯齿咬断他的手,另一条则被他一边走,一边吃,现在只剩半条。
仿佛他手里拿的和嘴里吃的,就是两根萝卜一样。
而他吃鱼的面貌,看不来既不津津有味,也不难以下咽。
他只是平静地吃着,一口一口,随着脚步不紧不慢地吃。
食人鱼不仅没吃到人,反过来却被人活生生吃掉,对这些以凶残著称的鱼来讲,岂非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但事实就是如此,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生擒了两条食人鱼,并一口口地吃了它们。
云仙儿忽然感觉,俗世中令人谈之色变的嗜血狂魔,原来竟是这般渺小。
她立刻好奇地伸出一只手:“来,给我看看行吗?”
有前途道:“当然可以!”
但萧进紧接着急呼一声:“仙儿姐,小心!”
云仙儿接过云前途扔过来的鱼,很是轻松地笑道:“呵呵,萧进你多虑了,前途在水里都能捉住它,而且不受伤,要是到岸上,我还被它咬到,那岂不是糗大了?”
她果然稳稳接住,没有出糗。
这条长约三十公分重约两千克的邪鲈,她从头到尾纤悉无遗地看了看,发现除了头部,其他与寻常鲈鱼没什么两样,可就是这大头中环列一圈足有三公分长的锯齿,也足以令它成为名副其实的恐怖食人鱼。
“给你吧!”云仙儿将鱼一扔,又还给了有前途。
小孩单手接住以后,又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活脱脱一副茹毛饮血的样子,并不时抹去嘴角的邪鲈之血。
云仙儿道:“怎么不烤熟了再吃,这样没什么味道的!”
有前途嘴里含着鱼,没来得及回答。
萧进却道:“仙儿姐有所不知,这种东西需要生吃,才能起到效果,否则就跟寻常家鱼没什么区别,顶多能填饱肚子而已!”
“真的假的?”云仙儿立即看了一眼无相大师。
无相大师也立即点头认可。
正欲返回修炼时,有前途只向师兄师姐打了声招呼,而对萧罗二人几乎视而不见。
事实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这两位来自俗世中的朋友表示欢迎。
“不得不说,这小子还真是有点目中无人!”待他走远,萧进登时露出一脸严肃,并带着些许不满地斜睨道。
“怎么了?”云仙儿问:“莫非他刚才得罪了你?”
罗湛道:“那倒没有,只是我们想找他交流交流,互相学习,他却自个练自个的,丝毫不予理睬,而且他很少说话,似乎只有跟你们才有点话讲!”
云仙儿笑道:“呵呵,他就是那样子的,而且整个竹子林像这么大的小孩,只要进入到修练状态,差不多都是这样!”
其实俗世众人所见到的不正常,在竹子林中却是很正常的,也可以说在整个剑界都是如此,因为修练本就是孤独的,受外界干扰越少,效果也往往越好!
所以无相大师再三嘱托:“你们跟那些小孩同在一处练基,最好先说明自己是俗世中人,不然会被人瞧不起的!”
可罗湛却说,事实上我们已经当自己是剑界中人,至于俗世,则已经成为过去!
无相大师道:“你们能有这种想法自然是好事,但往后修练也别太操之过急,弄巧成拙,因为修练最需要的,不是你有多么过人的身体天赋,而是一颗遁世绝俗的宁静之心!”
遁世绝俗,这四个字并非云仙儿第一次听无相大师提及。
她时常在沉默中露出几分愧色,只因那颗遁世绝俗的宁静之心,她竟一直没能完全具备,她深知她身上流着俗世的血液,或许这就是根本原因所在。
不知何时,无相大师忽然提醒:“火候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云仙儿随即回神:“是的,是不差不多了!”
不远处传来铿铿锵锵的锻造之声,新的金属器具正在被创造。
“这东西有点像锅盖,难道你是要发明一种专供剑界使用的锅么?”
“真要这样,那这个发明就没什么意义了!”
“为什么?”
“因为即将使用这件东西的,并非极少数人!”
夕阳西下,森风乍起。
打铁之人已熄火收工,正于桌前小饮,有酒无菜。
练基之人也已攀上崖顶,于篝火旁对坐,亦苦亦甜地生吃食人鱼,不时抹去嘴角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