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韩呀！在这件事上你是冤枉他了。今天下午我经过你们伙房的巷道时，看见那个姓赖的班长派他去杀鸡。他说他没有杀过鸡，班长就训他是‘撒谎、偷懒，不服从调配’，硬是派他去了。你怎么能说他是出风头去揽瓷器活？小韩呀！你没有听过‘当道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吗？大娘说句公道话，姚惟诚这后生个头有个头，长相有长相，浓眉大眼，人又憨厚、耿直。哪个姑娘找上这样的后生，那可是福气呀！以大娘看，你跟他再般配不过了。你们这些有文化的姑娘容易眼花。我劝你看准了就不要放过。不然，你就打上灯笼也很难找上他这样的好后生。女人是藤，男人是树。你这根藤应该紧紧地缠住他那棵树。现在是新社会，女的主动些谁还笑话呢？再说，人活脸面树活皮，你那样挖苦他，能不伤她是面子吗？我看，你就有这个毛病，不管你跟他成也罢，不成也罢，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说出些带刺的话，伤他的脸面。”
一听大娘说出杀鸡的真相，韩雪对自己为此而羞辱姚惟诚的行为感到后悔，更感到大娘刚才批评的那些话，击中了自己嘴上不饶人的毛病，就道出了心里话：“大娘呀，您说的很在理。我给你说实话，你对他的看法跟我大体一致。他的确是个很厚道的人，除了你列举的那些长处之外，他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我和他相识刚好一年时间了，对他也有所了解。”韩雪说着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低下头，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抚弄起衬衣的边角。
大娘察觉了她的这些动作，就乘势问她：“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喜欢他？”
韩雪低着头不语。大娘又追问了一次，她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反正是有那么一种好感。”
“这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他了，那就抓紧谈呗。”
“人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咫尺不成双’。婚姻这事也不能急于求成。我们两个人要是有缘分，拿棒子打也打不散的；要是没缘分，拿绳子捆还是捆不到一起。我和他还有三年的相处时间，彼此有更深的了解再说吧。至于今天下午的事，我找机会给他解释清楚，大娘你就放心吧。”她说完后一看手表，快到晚上十点了，便向大娘告辞。
大娘把她送出门外，用手拍着她的脸蛋，笑嘻嘻地说：“大娘可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哩！明天早上我送你们时，再给姚惟诚说说，男子汉大丈夫也要让着女人，别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老放在心上。”
次日天刚破晓，老大娘就来到测绘队员们要集合的麦场上等候。大约过了一刻钟，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到麦场。老大娘好不容易从人群中发现姚惟诚，迈开那双小脚急步上前，一把将姚惟诚拉到旁边，左手搭在他的右肩上，踮起脚后跟，靠近他的耳朵悄悄地说：“小韩喜欢你，你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你听大娘的话，做男人的要肚量大一些，不要计较她说的那些话。你给我坦白，心上有没有小韩？”
姚惟诚用手挠着头皮，就是不啃声。
“你是什么意思？年轻轻的还给你大娘耍起花招来了，是不是嫌我‘狗抓老鼠，多管闲事’？你不说我就走了。”
姚惟诚一把拽住老大娘，把心里的话告诉了她：“我要说心里没有她，那是假话；说心里有她吧，又怕她那张不饶人的嘴，担心她把我当成她的出气筒。”
“在我的印象里你这个后生很聪明的，没想到你才是个大傻瓜！”
“韩雪也叫过我大傻瓜。”
“对呀，你不就是个大傻瓜吗！小韩要是不喜欢你，她敢把你叫大傻瓜，还讽刺挖苦你？我看，你到现在还没有摸透小韩的心思。我告诉你，有些姑娘谈对象的时候，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正好相反，这是在试探男方。你要记住，小韩说的有些话要反过来听。”
听了老大娘的话，姚惟诚茅塞顿开。不过，他对韩雪喜欢自己的话仍然有点半信半疑，就追问老大娘这话是不是真的。
“大娘还会给你说假话，是小韩昨晚亲口告诉我的。”
老大娘同姚惟诚谈话的时候，韩雪正好在斜对面站着，从晃动的人缝中偷偷地看他们。
太阳还没有出山，天空已泛起鱼肚白。当姚惟诚握着老大娘的手依依惜别时，韩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眼前。老大娘把韩雪的手和姚惟诚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眼睛交替地瞅着她心里的这对“金童玉女”，目光里透射出她对他们的未来寄予的厚望。
在他们分别时，姚惟诚和韩雪倒转身子，面对老大娘退着走，不时地向老大娘挥手，直到老大娘的身影消失在晨曦中。
队伍在山路上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后，像长跑运动员一样，渐渐地形成了许许多多方队。韩雪本想与姚惟诚走在一起，但他故意地加快步伐，让她追不上。她明知这是他有意疏远她，就对他来了个“以牙还牙”，不再追赶他。却与裴准、袁玉枚走在一起。
韩雪看到朱国欣用绳子捆绑住针织线裤的裤腰和两条裤腿，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线裤里面好像装满了洋芋什么的，奇怪地问他：“里面装了啥，怎么疙疙瘩瘩的？”
朱国欣没有回答，裴准却拽了拽她的衣袖，故意放慢脚步，与朱国欣拉开了距离，这才把实情告诉给韩雪和袁玉枚。
朱国欣的父亲是个资本家。在离开王家庄前，朱国欣觉得那里的鸡蛋便宜，就用一元钱买了五十个，准备带回去让他多病的父亲补补身子。这件事被同学们称为“小个子李”的李郁知道了。小个子李是赖福禄的耳目，如果他把此事汇报给赖福禄，那朱国欣就有可能挨批斗了。
“那你说咋办呢？”
“我想让你们二人把利害关系转告朱国欣，买的鸡蛋不能带回家去，在路上处理掉。这件事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再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也不能让朱国欣知道是我出的点子。”
韩雪和袁玉枚追上了朱国欣，把他带鸡蛋的利害关系告讲明后，他恍然大悟，但一时不知所措。还是袁玉枚出了个主意，就说鸡蛋是包括裴准在内，我们四个人掏钱买的，以防路上万一吃不上饭，就煮鸡蛋吃。朱国欣听后如释重负，一再感谢袁雨枚和韩雪。
他们四个人走着走着，裴准忽然发现那个步幅小的“小个子李”，又出现在他们的前面。裴准示意大家分开走。这正合韩雪的心意，她首先加快步伐，以便能赶上姚惟诚。
太阳偏西了，姚惟诚登上了一个小山头，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叫刘寨的镇子。他转回身子，准备告诉后面的人“刘寨到了”，却看见韩雪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他看到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伸出手，一把将她拽上一个坎子，一起下山。
“我可告诉你，今天我没有辜负老大娘的嘱托，只是你似乎还在生我的气，不愿跟我走在一起。”
“你没发现吗，我后来放慢了脚步，但你又不追赶我了，而跟裴准走在一起，是不是故意怠慢我？”
“我的确是想跟你走在一起，只是——”韩雪牢记着裴准的交待，不敢把他交给她和袁玉枚怎么保护朱国欣的实情说出来。
“只是什么呀？”
在姚惟诚的一再追问下，她只好把朱国欣给他父亲买鸡蛋的实情说了出来。不料，被悄悄跟在她后面的小个子李听到了，而她并未发觉。小个子李加快步伐超过了他们，想去前面找赖福禄汇报。这时，她才担心起她刚才说的话是不是被他听到。
见小个子李走远，姚惟诚才对韩雪说：“这就是裴准的人格魅力，实在令人佩服。”
“你说，裴准是党员，赖福禄也是党员，为什么党员跟党员不一样呢？”
“这是品质上的差别。共产党员绝大多数是好的，但也不能排除个别党员在入党时动机就不纯。要不，革命战争时期有的党员怎么会叛变投敌呢？”接着他小声地问她，“你在赖福禄的身上能闻到共产党员的味道吗？依我看，他一定是个投机分子，专靠整人捞取政治资本，为他的前途铺路。”
“你呀，真叫人摸不透，有时木木讷讷的，有时思路敏捷，没想到你对赖福禄分析得入木三分。”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到达镇上，还是在那个小饭馆里吃饭。韩雪刚端起饭碗，忽的想到了如何处理朱国欣带鸡蛋的事。她把袁雨枚叫到饭馆的旮旯里商量了个意见，请饭馆的师傅把朱国欣的鸡蛋煮熟，分发给裴准、朱国欣、袁玉枚和她自己，并把意图给朱国欣说清楚。两人商定后由袁雨枚去征求朱国欣的意见。朱国欣当然同意。
这顿饭吃的是汤面条，包括赖福禄在内的几个同学没有吃饱。朱国欣剥了个熟鸡蛋，惹得赖福禄垂涎三尺。面对着白生生的熟鸡蛋，他倒忘记了小个子李给他汇报过的事，竟问朱国欣“鸡蛋是哪里买的？”
朱国欣没跟他搭话，而韩雪走过来跟赖福禄搭讪：“鸡蛋是我和袁雨枚、朱国欣、裴准凑钱从王家庄买的，以防备路上吃不到饭时填肚子。怎么，你也想吃吗？”她看到赖福禄那个馋劲，便问他，同时把一个剥了皮的鸡蛋在他眼前晃了晃。
赖福禄把她手里的鸡蛋一把夺过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两个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
“看你馋的那个样子，小心噎着！吃完了，我再给你一个。”韩雪说着，把另一个鸡蛋在他眼前晃了晃。
赖福禄脖子一伸，把嘴里的鸡蛋咽进肚里，又夺过韩雪手里的鸡蛋，连声谢谢也没说，就往嘴里塞。当他的牙齿碰到鸡蛋皮时，才发觉还没有剥皮。韩雪看见后哑然失笑。他边剥鸡蛋皮，边用色迷迷眼睛瞅着韩雪，看到她灿烂的笑容，仿佛发现了珍贵的猎物。早在两个月前的“誓师动员”会上，韩雪对他的讲话带头鼓掌时萌发的邪念，这时在他心中开始“发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