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不大,却有曲曲弯弯的小巷十余条,巷子不宽,但很深,且每条巷子都相互接通,纵横交错,宛如诸葛孔明大摆八卦阵。进得小城,不熟识路径的,极容易迷路。然而,小城里日日夜夜都有来来往往的人群,通宵达旦,络绎不绝。何故?因为小城里有着极大的诱惑,那里有着小城驰名于五湖四海的烙锅。
烙锅是南中国西部高原具有地方性特色的一种小吃。它不像凉粉那样大江南北随处可见,这是只有在西南地区才能够看到的。西南地区的高原盆地,气候是相当宜人的,夏天的晚上,凉风习习,云淡风轻,约三五个好友,侃天说地,小城的烙锅店自然成了休息聊天,联络感情的好去处。
烙锅的做法比较简单。在煤气或者蜂窝煤炉上放一平底锅,浇上一定量的菜油,待油开了,放上切成条或者块状的土豆,肉片,豆腐,蔬菜等。食客面前摆一碟辣椒粉或者蘸水,食物有八成熟,即可动筷,一群人往往是吃得面红耳赤,汗水融融,甚是尽兴。吃罢出门,仍不住回头,依依不舍,心里面就有开始盘算起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的主意了。
小城既然以烙锅名世,是以大街小巷都是烙锅摊子,甚是热闹。在这些烙锅摊子中,东头老燕家的最为有名。老燕是老实人,用的真材实料,辣椒是上好的,肉片是新鲜的,地道又便宜,生意兴隆,门庭若市。最为吸引人的,是老燕有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女儿,十八九岁,水灵灵的,人见人爱,迷倒了不少后生。姑娘叫燕子,初中毕业后读了两年职校,后来回到家,跟着父母打点烙锅店的生意。
老燕家烙锅店有一档子固定的常客,其中有一个叫大春的,是奢渡河望天集人氏,在市里的中学上高中,他几乎周末都会来,而且总要跟燕子搭讪那么几句,一来二去,店里的人都说他是看上了燕子。燕子起初是不放心上,只当是说说而已,后来仔细盘算,慢慢观察,发现是有那么一回事,便有意避开大春。大春大概是看出个究竟,不好意思再明目张胆的,搭讪于是少了,光顾烙锅店的次数已不是那么频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过了月余,燕子没见大春来,心里竟然堵得慌,整天都在期盼,却又不知道期盼什么。一天傍晚,燕子正忙着,这时有一个说是大春同学的小伙子递给她一张纸条,说大春最近很忙,托他给送来的。燕子又惊又喜,迫不及待的打开纸条,上书:
“近日忙于应付高考,未能与君谋上一面,如果有空,明晚七点,听雨轩一会。”落款是大春。燕子没有给自己做出决定的时间,脑海中不住浮现大春那张干净却又忧郁的脸庞,心里已在盘算明天该穿什么衣服去赴约了。
听雨轩是小城西南一个休闲公园里的一个亭子。公园叫凤池园,传说古代有凤凰曾来此地戏水,全园又是围绕湖泊而建,故曰凤池。凤池听雨轩在小城人人皆知,因为当初开建凤池休闲公园时,一位国家领导人来小城视察,看到小城风光如此绮丽,欣然为听雨轩题写了楹联和匾额,一时间轰动全城。
时令已是春末。园内杨柳依依,玉兰灼灼,樱花烂漫,一派春和景明之景象。黄昏来临了。这小城春天的黄昏,澄明如水,干净温婉,所谓良辰美景,向来不过如此。
燕子如约赶到听雨轩,大春已经等候多时。看着燕子一步步走近,大春竟有种莫名的感动。二人一前一后在园子里游走,因为是初会,说话都小心翼翼,甚是客气。大春向燕子诉说他的高中生活的枯燥与沉重,燕子向大春描述她做生意的辛苦与乏味,说罢齐声叹息,二人的距离因这番谈话,拉近了不少。
突然,燕子问:
“大春,你高考后想要上什么大学啊?”
大春道:
“还没想好呢,走一步算一步咯,现在知分填志愿,倒是少了几分妄想,安心学习算了。”
“那总该有一个梦想吧?”
“梦想,那是总得有的,作为一个希望,它是我们奋斗的目标,即使不那么明确,至少让我们知道方向是在哪里。”
“嗯,你们读书人,说话真好听。”燕子突然觉得,大春这人,有点意思。
“呵呵,其实跟你们做生意一样,我们读书,为高考多赚一分就是多一分胜算,不同的是,你们是多赚一分钱多一分慰藉和满足。”
“大春,我相信你,你一定行!”
“谢谢你,在这里我先说谢,以后不说了哈。”
两人相视而笑。燕子说不上她为什么会对这个男孩竟然如此信任,大春也从未遇到过一个女孩竟然如此的信任他。
两颗心碰撞出了火花,生活于是变得美好起来。两人相约,高考后,还是听雨轩,那时候,小城应该已经有雨,听一场高考后的梅雨吧。
六月的高考,燕子赶往市里,陪伴大春,度过了那几日的非常时期。最后一科考罢,大春送燕子回家,高考真是个劳神伤身的事情,大春看上去很疲惫,笑容已没有往日那么明亮了。
最后,大春拉着燕子的手,很动情的说道:
“我还是要说谢谢你,这人生中的黑暗时刻,你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心灵。”
燕子笑:
“我把你当真心朋友,来陪你考试,是想要你不孤独,给你一点支持,我不要你谢我什么。”
大春点头。但大春的神情,多少有些忧郁。那时候,小城是晴朗的天气,没有雨,燕子却记得,春天的时候,大春说过的,他们会在一起,听一场高考后的梅子黄时雨……
高考分数出来后,大春给燕子打电话,说他考得很糟糕,没有脸面陪她去听梅雨了。
燕子听了很着急,赶忙说,不要去想太多,失败是一时的,今年不行,明年可以再来,我们做生意,仍然有赔钱的时候,什么事都有好有坏,你千万不要放弃。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最后,才有微弱的声音传过来,我很绝望,垮掉了,没有勇气再重来了。
燕子慌了,但她知道,大春不能沉沦,此时必须让他看到希望。燕子恳请大春来烙锅店,软硬兼施,大春总算来了,他明显憔悴了很多。
燕子没说什么,也没问他什么。
燕子去厨房准备了各类烙锅用料,架起了烙锅,又弄来了一壶小城自酿的土酒,冲大春道:
“有什么难过的事,不要憋着,要喝酒,我陪你!”
二人相对而坐,大春回忆起了第一次看见燕子的情景:一袭白衣,乌黑的如瀑布般飘逸的发,桃花般红艳艳的笑容,明亮深邃的大眼睛,像一只活泼的小燕子,在厅堂里飞来飞去……
那时候,他是多么的热爱生活,而他也觉得,生活是多么的美好。看看眼前的燕子,还是那样的光彩照人,只是因了他的颓废,眼睛里明显多了些许忧伤。
大春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
后来,大春与燕子果然去了听雨轩,听了一场高考后的梅花雨。那是来年的六月,那场梅雨下得很温柔很安静,细细密密的,飘洒着脉脉温情。
他们的手握得很紧。小城那曲曲弯弯的巷子里,田震的歌在回响着悠远的韵律:“阳光总在风雨后,风雨后一定有彩虹……”巷子很深,回音很响:有彩虹…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