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立于桅杆顶上,作势欲飞,长笑道:
“后会无期……”
见状,包围圈中的都尉匆忙喊道:
“不要放跑了贼人,弩炮快调过来,分一队弓箭手到船舷边上,还有你……”
蒋正看到甲板上的士卒们被调配的乱成一团,暗骂道:
“全是废物,这么明显的虚张声势都没看出来,被人牵着鼻子走。”
果然,密集的弓箭手阵势散乱后,文仲突然笔直坠落,声势惊人。
一声巨响,甲板上裂开一个大洞。
下坠之势没有丝毫停歇,文仲继续向甲板下方下落。
连续的撞击声响了四五回,这才最终停下来。
破碎的木板和飞舞的木屑,弹到半空中,打伤了离得近的几名士卒,惹来几声咒骂。甲板上的众人面面相觑,胆大的凑近破开的大洞向下望去,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
蒋正也坐不住了,纵身一跃,到了甲板上,一边派人给下边报信,一边分派人手下去追查行踪,只是这些人知道天快要亮了,都是畏葸不前。
蒋正离得近了细致观察,估算这个大洞有丈许方圆。他在水军待了这么些年,对舰船了解很深。这艘楼船吃水近万石,所用的龙骨、船板极其厚重,甲板稍薄些,那也用了四层厚实的木板贴合而成,若非亲眼所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竟然有人能够单凭肉身就能够将其击穿。蒋正转念一想:
“这人纵使天生神力,也不可能打的断下面的龙骨。至于船板,他倾尽全力,也许能打破一个大洞,引些江水进来。但是这艘楼船下面足足有十六个水密舱,就算进了一半的水,那也只是船速降低一些,没有大碍。”
想到水密舱,蒋正突然脸色剧变:
“不好!水密舱大半都已经被改成了货舱,用于放置将士们的财货。如果真的进水了,这船会沉啊。”
见众人还在推三阻四,不肯缒着缆绳下去探查,蒋正大怒道:
“糊涂!下面存放的金银珠宝不全是你们的吗,就算为了自己,还不赶紧下去排查。”
一听这话,原本懒得动弹的老爷兵们立马群情激愤,一个个自告奋勇冲下去。顷刻间,甲板上空了一小半人,剩下的也无心结阵,都聚在一起,忧心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家私。
蒋正无心弹压,叫过几名护卫,匆忙赶往中郎将所在的内室,这次真的有可能栽在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金阳门人手里,他必须安排后路,护送中郎将撤退了。
甲板下面的水密舱门旁边,横七竖八的倒伏着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士卒,看装束,他们并不是江州水军,而是东海王家的私兵,个个忠心耿耿,而且战力出众,但仍然不是文仲的对手,只一会儿就全部被打倒了。
文仲连番大战,用的都是刚猛手法,受到的反弹和回震之力极大,现在手脚也有点酸软,心知这是强弩之末的前兆,以前还从未有过。
按捺住心绪,把四处传来的吆喝和呼喊声抛之脑后,文仲从地上取过一把精炼的钢刀,几下砍碎了铜锁,一把拉开,将火把伸进去探照,但见里面金光闪烁,宝气浮动,堆满了金银财物。
再打开两个相邻的水密舱,也是如此,里面的财物堆的严严实实,怪不得在桅杆上时就发现这艘楼船的吃水极深,不同寻常。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蒋舒之前为求保命而泄露的内幕,他说船舱里全是财宝,文仲半信半疑间,也没有料到这些人胆大包天,连水密舱都敢拿来改建成货舱。
“要钱不要命,罢了,我这就成全你们。”
文仲拿一支短矛,用力向近前的船身掷去,听着沉闷的回响,估算出了这处船板的厚度和木料的强度,接下来还有一番苦战,必须得把力气省着点用,不能像之前那样肆意挥霍了。
他深吸一口气,连续击出六拳,恰好在短矛投中的位置外围对称的分布,形如雪花六出。
最后,将短矛用力拔出,待要往中心击出最后一记重拳,两侧突然传来风声,原来是甲板上的弓箭手赶下来了。他们见文仲要打破船板,引水进来,连忙张弓搭箭,加以阻止。
文仲心念一转,低声咆哮,再度使出了虎咆,在这狭窄的空间内,这一招效果极佳,刚才那些王家的精锐私兵就是败在这一招上面。
出乎意料的,那些弓箭手几乎不受影响,身子并不摇晃,更没有人倒下。原来,这一招今天用的过于频繁了,他们早有准备,来之前都在耳朵里塞实了棉花。
文仲避过几只瞄准头部、风声最强劲的狼牙箭,拧身上冲,一记凝聚了十成功力的重拳直直挥出,正中短矛留下的孔洞,此时,几只羽箭也射中了他的肩膀和大腿,鲜血直流。
“成了”文仲不顾身上的箭伤,挥舞掌风,熄灭了几只离得近的火把,纵身跃起,身后不断有羽箭射入木头的沉闷声响,可就是追不上他。弓箭手还要继续追击,奔近水密舱检查的几名兵卒似乎听到了什么,转身飞奔回去,惊恐的呼喊:
“进水了,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文仲挥拳的那个位置,船身的木板突然迸裂,浑浊的江水顺着破开的洞口涌入楼船底舱,进水流速极快,还在不断的冲破船板,扩大缺口。
此时赶到底舱的士卒超过了六十人,看着这片景象,有的想要前去堵住缺口,有的想要赶去抢救财物,还有的要回到甲板逃命去。
乱成一团,仓惶之中,都尉也无法弹压住众人。眼见水涌入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求生的意志占了上风,大部分人回头奔向甲板,还抛下了手中的兵器,解开沉重的甲衣,这是准备跳水求生的意思啊。
底舱的混乱和恐慌,迅速传染到了整艘楼船,相邻的两艘艨艟战舰也准备脱离接弦了,待会儿楼船沉没,将制造一个巨大的漩涡,离得近了它们也会被拖下水。
中郎将所在的内室则稍显镇定,众人护卫着中郎将,侍从捧着装满机密的小匣子,顺着木梯,赶去甲板。蒋正位列其中,他紧随着中郎将,显示出地位之高。
行进中,蒋正还低声安慰道:
“大人放宽心,这条密道无人知晓,通往的是船侧的一个小门。待会儿到了甲板上,我们混在士卒中间,赶去旁边的艨艟。那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受了箭伤,构不成大患。”
蒋正不愧为王家特派来辅佐中郎将的谋主,不但早就谋划好了意外发生时的退路,还准确判断到了文仲现在处境堪忧。
只是,当他们推开门后,刚来到甲板上,就看见文仲在几步之外等着,身旁斜插着几柄短矛和钢刀。
中郎将脸色大变,颤声道:
“谁走漏了消息,是哪个吃里扒外的,我一定不放过……”
蒋正也是大吃一惊,随行的众人都是王家培养多年的心腹,而且这一路上哪有向外传递消息的机会?如果说是巧合,那也太难以置信了。楼船甲板面积广大,连接船舱的木门有二十多个,怎么可能就这么巧被他给撞上了?
蒋正沉吟间,忽然想起侄子的那只三足金蟾,那只异宝可以探测周边八转以上的人物。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中郎将,心中暗叹道:
“原来如此,中郎将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我也只能是跟着他,走到哪算哪了。”
文仲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正如蒋正所料想的,文仲在船舱里面没有找到中郎将,擒住了几名仓惶逃窜的小卒也问不出什么,正在发愁时,那只金蟾渐渐发热,身体由凉转暖,头还在慢慢转动。
摸索了一会儿,文仲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所以能够凭借它的指示,提前埋伏下来。
蒋正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抱拳问道:
“阁下追寻至此,不知是图财还是寻仇?楼船底部有不少财物,可惜船要沉了,不过,中郎将大人身家丰厚,等上了岸,我们可以给阁下一个满意的答复。至于寻仇,中郎将是东海王家的子弟,诗书传家,来江州八年,从未有过欺压良善的恶行,更不要说与人结仇了。至于蒋舒,那是我一个不成器的侄子,如今我二人都离了蒋家,早已没了瓜葛,阁下寻他的晦气,我无话可说,也不会替他出头,如今他也死了,何必赶尽杀绝呢。”
蒋正一番侃侃而谈,越说越顺畅,突然被文仲打断道:
“金阳门……余孽,这是你对我的称呼。你对金阳门了解多少,你……和你身后的人物对金阳门做了什么,我都想知道。”
蒋正大为懊恼,自己之前一定是糊涂了,怎么口不择言,被对方看出了破绽,还要再辩解。
文仲不待他答话,已经掷出一柄铁矛,直取中郎将面门,随即蹂身而上,后发先至,竟然与铁矛一样快。
蒋正反应也很快,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迎风抖直,刺向文仲面门,意图围魏救赵,将其逼退。身边的护卫则挥刀格挡铁矛,勉强挡住,但是身形退后两步,才消去余力。
文仲不退反进,虎爪扣住软剑,一拧手就已经夺了过来,只是手掌被锋利的剑刃割出了道道血迹。冲势未消,撞在蒋正身上,一声惨叫,蒋正已经被撞飞到十余步外,生死未卜。
这几下,兔起鹘落,文仲已经逼近了中郎将三步之内。一众护卫齐举刀枪,向文仲砍去,文仲意不在此,身子滴溜溜一转,视之在左,忽之在右,已经把中郎将身边侍从捧着的匣子夺了过来。
中郎将见此,大为惊惶,比刚才铁矛来袭时脸色更加苍白,圆脸上一对小眼珠紧盯着文仲夺走的小匣子,颤声道:
“阁下……好汉,这里面都是我与内人的家信,讲述的是闺房之乐,不足为外人道,好汉若是还赠与我,必定重金酬谢。”
“哈哈,是吗?”文仲笑道,将匣子抛起又接住,看中郎将的小眼珠跟着匣子起落,心想这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哄骗啊。
“不过,匣子轻飘飘的,里面应该确实是信函之类的纸片,现在来不及看,先放起来吧。”想到这里,文仲一挥手,把匣子扔进高处的一个网兜里,迎上前去,沉声挑战道:
“既然知道我是金阳门的,那就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