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舒此来,只带少数随从,并不想大动干戈,就是为了一探究竟,自己反复推演的天衣无缝的计划是如何被破坏的。
见英吉如此反应,他立马就明白,关键在这人身上。英吉的身手,在江上堂中也算得高手,虽然不如自己,但是在江左堂中难遇敌手,除非那个老病鬼枯木逢春,恢复功力。再加上鲁海和四十名精锐帮众,不说打埋伏,就算在青萍荡中打遭遇战,至少也能全身而退。这次全军覆没,江左堂中没有出现变数,那么一定是这人做梗。观察了这么久,还没看出他的虚实,这人的武功只怕不在自己之下,这等硬茬,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善于计划的人最恨最怕的就是变数,这会导致自己的周密计划失去控制,后续偏离原定的轨道,就像脚踩西瓜皮一样,不知会滑到哪里,也注定最终会摔倒。
蒋舒沉吟片刻,换了一幅和善面孔,笑道:
“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还请见教。”
“胡勇”
文仲震慑住了满嘴胡言的英吉,把注意力转向这边领头的蒋舒,看容貌颇为普通,衣着也无特别之处,但是气质非凡,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江上堂诸人的主心骨。
“胡勇?没听说江州地界上有这个人物啊,胡姓,在建州是大姓,但是以诗书传家,没有子弟在江湖上行走。此人莫非在诓骗我?”蒋舒心思缜密,从一个名字就开始联想开来,但殊途同归,最后的结论竟然与何红菱相同,立马就发现了真相。
“胡壮士,不知我江上堂的人如何冒犯于你,起了争执,竟然伤成这样?”蒋舒手指躺在担架上的鲁海,他受伤甚重,精神不济,已经是又昏睡过去了。
“这人在渡船上持刀行凶,还有一伙帮凶,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并都打发了。至于出手重了些,有道是********,这世上坏人死绝了,好人才能长命嘛。你说是不是?”文仲对厅中的紧张对峙气氛不以为意,艺高人胆大,轻松对答道。
蒋舒智勇双全,又有家族大树的深厚背景,在江上堂中可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积威甚重,一言可杀人,一言可活人,还从未遇到过有人如此惫懒的应付自己。心中大怒,不过还有诸多疑点尚未厘清,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道:
“那是我管教不周了,帮众竟然如此胡作非为。刀剑无眼,不知胡壮士是否受了伤,我们江上堂的金创药有独到功效,现下可以医治一二。”
“不必了,胡大哥武艺高强,这些人做了亏心事,手底下也是稀松平常的很,不是一合之敌,胡大哥教训完他们连气都不带喘的。”何红菱猜到了蒋舒的用意,抢先答道。
文仲闻歌弦而知雅意,心下暗笑道:
“这两堂的人势同水火,看到江上堂的人吃瘪,江左堂的人伶牙俐嘴是毫不留情啊。”
蒋舒被何红菱的一顿抢白噎住了,询问的眼神望向还站着的英吉,看他羞赧的低头,就知道所言不虚,一群人都被这一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给打倒了。他的料想略微有些偏差,真正和文仲动手的,实际上只有领头的两个香主和伪装上船的帮众,剩下三十余名水鬼实际上是首领被擒之后束手投降的,不过这也没有实质性的分别。
蒋舒惊讶于文仲的战力,不禁又从头打量一番,还是看不出虚实,心下了然:
“除非自己下场后打倒此人,否则今天这个亏是吃定了。只是自己的把握不大,不宜冒险。这人与江左堂应该也是初次认识,以前从未听说过江左有如此强援,暂且退让,待我搜寻到他的底细再来行事。”
想到此处,蒋舒有了决断,脸色变的沉痛,缓缓开口道:
“蒋某自诩御下甚严,不想竟然还有此等败类坏我九江帮的清誉,倒是让诸位看笑话了,惭愧啊。”
说罢,蒋舒站起身来,从随从腰间抽出一口狭刀,与文仲白日里见到的那些别无二致。见他拔刀,江左堂众人大为紧张,纷纷拔刀怒喝:
“干什么……在议事厅拔刀,想要火并吗……狗贼欺负上门来了,弟兄们不能忍啊”
唯有何红菱依然安坐,也没有亮刀,脸有不豫之色,似乎知道蒋舒要干什么。而文仲也没有动静,静静看着蒋舒,看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众人的反应都映在蒋舒眼里,何、文二人鹤立鸡群,让他忌惮的心思更重了。蒋舒走近英吉,忽的飞出一脚,连环踢中他的膝盖。英吉突然遇袭,而且是自己向来服从的蒋香主,毫无防备,啪的跪下,朝向何红菱。
“给何香主磕三个响头,谢不杀之恩。”蒋舒冷声下令道。
英吉又惊又怒,可是想起蒋舒的狠辣手段,不敢不从,连续三个响头,磕完之后,煞白的尖脸变的通红,怨恨与恶毒的神色在眼中一闪即逝,嘶声道:
“谢何香主不杀之恩。”
“嘿嘿,这等大礼我江左堂可受不起,不过,这等事就这样了结,也不免太儿戏了吧。”何红菱一言不发,旁边的何青石补话道。
看何红菱对弟弟的插话不置一词,蒋舒脸色不变,沉声道:
“江上堂有过必罚,绝对让诸位满意。”
蒋舒立于英吉、鲁海之间,也不转身,右手的狭刀挥下,一声惨叫,担架上的鲁海已经是身首异处。蒋舒右手一挑,鲁海的首级稳稳的立于刀面之上。
蒋舒转身面对江左堂立着的众人,将首级传看完毕,最后面向何红菱,脸色无喜无怒,问道:
“鲁海心怀不轨,对江左堂的朋友行凶,幸好有胡壮士出手相助,才没有铸成大错。这等匪类,无面目立于世间,蒋舒不才,可也知道是非,代江上堂执行家法,首级在此,请江左堂的诸位朋友查验。”
何红菱嘴唇翕动,也被蒋舒的狠辣震撼住了。
蒋舒继续道:
“英吉年轻不懂事,缺乏江湖经验,被鲁海带的走了邪路,活罪难逃,我带他回去一定要好生管教。还请何香主卖我个面子,以后这等越界的事一定不会再发生。我把话撂在这里,江上堂有谁把手伸过来,我斩他双手,谁把脚伸过来,我斩他双脚。”
厅内诸人都被蒋舒的狠辣和果决镇住了,只有他带来的随从恍若未闻,既不出声,也不颤抖,好比那木雕泥塑的菩萨一般。英吉跪倒在地,头伏的更低,大气也不敢喘。
居于首席的何红菱虽然料到了蒋舒可能会把鲁海推出来做替罪羊,可是这般说杀就杀,也实在是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鲁海圆睁的怒目还在刀面上正对着自己,何红菱心里发怵,转过视线,看向文仲,迟疑道:
“我们无甚意见,还是要问过……问过……胡大哥为好”
“这件事情的苦主是江左堂,既然何香主也认可,那就到此为止吧,请。”文仲并非第一回见血,但是蒋舒这般对自己人出手也如此狠辣,倒是刷新了他的认识,按捺下震惊,淡定的接话道。
“好,谢过胡壮士,也谢过江左诸位朋友的宽宏大量。我们带来了些许银两,给诸位压惊,还请笑纳”不等众人推辞,蒋舒身后的两名随从快步向前,解下身后的包袱,放在厅中的八仙桌上,一堆白银,不下千两,还有十几颗龙眼大的珍珠,在火把的照耀下,辉光耀动,但是众人哪有心思关注这个,呆呆的看着江上堂的人在蒋舒指挥下把鲁海的尸首装进皮袋,拿石灰除去血迹,英吉则被两人搀扶着离开。
最后,蒋舒举起茶盏与何红菱示意道:
“今日漏夜来访,叨扰了诸位,还在议事厅动了刀兵,蒋某真是罪该万死,只是还要留下有用之身,为我九江帮增添豪杰气象。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相见但凡有所驱驰,鄙人敢不尽心尽力。”
蒋舒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何红菱只觉吃了个闷亏,场面上还不得不也说几句漂亮话附和。
文仲在一旁,算作是看戏,见蒋舒这人果真是狠角色,虽然也是香主,可英吉顺从如猫,江左堂等人畏之如虎,九江帮果然是卧虎藏龙,小看不得。自己虽然手底下不怕他,可这份御人的心思和气度,确实高出自己不是一点两点。
蒋舒转头向文仲一抱拳:
“我江上堂在南浔有几分薄名,壮士如果经过,一定要来走动下,给敝堂上下一个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的机会。我叔父也在南浔郡,最是好客,向来倾慕阁下这样的好汉,还请务必赏光,给个亲近的机会。”
“好说好说”文仲扮作一个浑人,粗豪大笑,只当听不出蒋舒言语外的招揽之意,想到别的事:
“这人有个叔叔,而且看他刚才那几下,隐约有本门功夫的底子,虽然表面上化用的是别派功夫,但在文仲眼里,这些掩饰都无所遁形。自己此去南浔,要找同门蒋奇,他是南浔城有名的大豪,论起年纪来,也恰好是蒋舒的叔父辈,搞不好,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蒋舒待随从拾掇干净,起身告辞。何红菱仍然派刘管事送行,待文仲与其它帮众离开后,对弟弟喟然叹道:
“好狠的角色,人言道,宁挨一枪,不遇一蒋。蒋舒声名在外,果然名不虚传,九江帮年轻一辈中,无人是他对手,便是老江湖,也没见过如此给我有压迫感的人物。”
“姐姐何苦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蒋舒再厉害,最后不也还得低头嘛。他斩了鲁海,回去肯定不好向周堂主交差,今天我们江左堂是大占上风啊。”何青石不满道。
“鲁海身负重伤,实际上已经残废了,留下性命也无用了,而且他是周堂主的亲信,安插进来是为了掺沙子的。蒋舒杀他,江上堂的人只会把帐算在我们江左堂头上,这才是真正的借刀杀人啊。蒋舒的叔叔在南浔是第一等的大豪,江上堂要夺取九江帮的大权,离不了蒋家的支持,而蒋舒又是他这一辈中唯一的男丁,将来可能继承蒋家家业的。周堂主再是忿怒,也只能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何青石听罢此言,不由得一呆,不服气道:
“江上堂折了一个香主,总归对咱们有利吧。”
“嗯,这是唯一聊作安慰的了。江上堂虽然强盛,可以后它是姓周还是姓蒋,这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