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快步往前，行至画坊外，里头的素衣小厮已在拉栓闭门。
两人冷不防地打了个照面，四目相撞，皆有一刹那的错愕。
“公子，画坊今日休业，恕不能接待了。”小厮打量着眉目清秀的阿芙，有些迟疑道。
“刚刚那小娘子......”
“三小姐是画坊贵客，正因她到访，这才要休业，您还请择日再来，可别为难我。”小厮语态带着歉意，轻声细气的劝解着。
阿芙探着身子往里瞧去，可只瞧见那跟在赵家小姐身后的婢女上了楼梯，转眼不见了踪影。
小厮有些拘谨，又不敢硬生生将阿芙赶出去，只得挺起身子，想要遮挡她的视线。
“公子，请回吧。”他的态度强硬。
阿芙不好再坚持，只得顺从地退后几步，眼看着画坊的木门缓缓闭合。
可她怎会善罢甘休？
蹑手蹑脚地绕到画坊后院，踏着轻功施施然跃上二层平台，但见走廊那头的厢房有人走动，似要推门而出。
情急之下，阿芙连忙拉开手边木门，闪身躲了进去。
仔细听了听外头的声响，见无所可疑，她这才转过身，却是蓦然一怔。
只见房内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丹青名画，大略看来，有些的确值得一赏，有的一看便知水平粗浅。
阿芙幼时曾听她爹张拓说过几幅名画的由来和见解，不过时隔久远，印象也并不深刻。
现下在众多画作中徘徊，阿芙竟有些静下心来。
房间颇大，内部做成了长且窄的回廊式格局，像是为了方便宾客赏阅画作。
阿芙慢慢地朝里走着，回廊两侧的画作也越加精妙，一转角，已到尽头，面前是一方小厅。
厅内空旷，只放有几座木架，架上覆着厚厚的布幔。
——不远处陡然传来推门声。
阿芙一惊，四下张望去，忙几步奔到最角落的那座木架前，布幔一掀，闪身躲了进去。
眼前一暗，又逐渐转明，阿芙压了压眸子，这才看清布幔内的物件。
木架上挂着一幅似未完成的画，画上有一位妙龄少女，半侧着脸，眼眸轻垂，乌发如瀑般披散在背，衣衫上的颜色只着了一半，是明艳刺目的红。
阿芙瞧着画中人，莫名觉得眼熟。
外边的谈话声忽然清晰起来。
“今早爹从宫里回来，还提到了你。”少女的声音低柔似水，绵绵拂过心间，“说你呀，年少有为，若再遇战时，必然要被封赏个将军的头衔，领兵屠虏。”
“是侯爷过誉了，都是臣子，不外为官家分忧。”男人声色沉沉，却又带着隐约的温柔。
阿芙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定望着面前布幔，目光似要穿过这厚厚的阻碍。
那答话的人竟是裴炎！
又听少女娇嗔道：“你可倒好，自个儿入宫复命，连佛牌也只叫管家送来，真不当回事儿。”
裴炎默了片刻，这才道：“原以为官家要留我在宫内细商护卫一事，蒙原使臣将要入京，锦衣骑不可怠慢。”
“我却也不急着要这佛牌，不过是、不过是瞧着由谁送来罢了......”声音娇娇似酒憨，即使瞧不见她的模样，也知其中风情。
“三小姐终归是退了回来，裴某现下亦亲自把东西送到。”他低声答。
赵三小姐轻轻笑了起来，似很满意这样的状况。
一会儿，她又道：“先前听画坊的小厮说，你在这儿存了一幅未完的大作？”
裴炎答：“并非大作，不过是一时兴起随笔勾勒，让人见笑了。”
“我可想看上一眼。”
出乎阿芙的意料，裴炎竟低声拒绝：“裴某的造诣浅薄，画作亦难登大雅之堂，三小姐莫取笑在下。”
“我不过想瞧瞧画上风光，你急什么？”赵三小姐竟也不恼，声音明快愉悦。
裴炎又是一顿，半晌才答：“画上是一名红衣少女。”
阿芙微怔，她轻轻转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木架，难道这幅未完的画竟出自裴炎之手？
她看了又看，想从那线条与笔墨里找到有关裴炎的蛛丝马迹。
可她却只觉心底陌生——她与裴炎太久未见，她甚至认不出他的笔迹，亦不了解他的偏好。
在外，赵三小姐与他交谈无间，似多年的老友。
心里像堵了块巨石，他二人的话阿芙已无暇再细听，她望着画中人，恍然大悟。
这位侧身凝立的少女，瞧着不就是赵三小姐的模样么？
难怪裴炎竟不敢让她看这画......
莫不成他们郎有情，妾有意？只差一层薄纸在哪天被捅破，埋在心间的情意便可奔涌而出。
阿芙瞧着那幅画，越看越生烦闷，思绪游移，再回过神来，布幔外已无动静。
轻步踏出，小厅空无一人，唯独四周那淡淡的馨香留住了赵三小姐来过的痕迹。
她将布幔拉下，视线开朗。
那画上的红衣少女映入眼帘，阿芙更觉此人便是赵三小姐。
莫名地起了一阵恼意，她抬手欲撕毁画卷，可才揪起宣纸一角，咬着下唇，却又放了手。
她扁扁嘴，几番犹疑，最终还是没有放肆。
随意将布幔盖好，出了房门，哪还有赵府婢女的身影？
怏怏地翻墙离开画坊，回到主街，四人大轿早已离开。
又转眼瞧了瞧仍闭门谢客的画坊，阿芙方觉阿娘曾经的教诲极是：莫对万事都揣着过分好奇，否则伤人伤己，难得糊涂才是最通透的活法。
思及此，阿芙幡然想起此行目的，急急拦下位过路客，问清楚小慈寺的方向，快步便往那去了。
此时正当饭点，寺院附近并无多少香客，留在小慈寺用斋饭的人也早早入了禅房，大殿上空无一人，袅袅熏香蒸腾一室寂静。
她先是虔诚地跪在软蒲团上，朝庄严肃穆的佛像叩拜几回，掌心合十，闭眼在心中默默。
一时却也不知该向神灵祈愿什么。
她初离开虔州时，曾愤愤然对元儿说，她不信这天地，更不信那神佛，可现今置身在这般佛门净地，她却莫名有了一丝安宁。
睁开眸子，且见左前边静静站了名白面薄唇的小和尚，他正捏着一串佛珠，对她轻轻颔首。
阿芙起身，亦礼貌地向他投之一笑。
“小师父，烦问一声，寺里的长明灯池该如何走？”
小和尚年纪尚轻，想来才入佛门不久，他被阿芙一问，宣白的脸竟稍显红润。
他忙点头施礼，快声道：“施主，请随我来。”
阿芙轻笑，觉得他格外讨喜，“有劳小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