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出口,说得张小姐一愣,微屈着膝盖,真是起来也不是,跪下也不是,很是为难。
柳青青和这张小姐无冤无仇,即便因着酥饼的面子,也不可能为难与她,又笑道:“一直听说张侍郎家风甚严,今日见张小姐这般,便知传闻不假。这一拜,实不敢受,若是真要谢,不妨就帮我一个忙?”
“帮忙?”张小姐先是一诧,继而叹了口气:“此刻我身无长物,连栖身之所,都是庄主所赐,又能帮庄主什么呢?”
柳青青从怀里拿出了墨痕玉佩,递到张小姐跟前:“张小姐,可认得这玉佩?”
张小姐看着柳青青手上的玉佩又是一惊,“这玉佩如何在庄主手上!”
真话自然不能说!
柳青青半真半假把事情囫囵了个圆:“前阵子我出外游玩,回都城的路上,意外救下了遭人追杀的妙龄女子,本想替这位女子找到家人,但奈何这女子一直昏睡,一直无法想问。我对古玩玉饰略微有些研究,认得这女子身上佩戴的玉佩是张侍郎生前所喜爱的墨痕玉所制,便拿了玉佩来问问张小姐,此女可和张府有所牵连!”
“庄主所说的女子,可是右腕上有一朵绯色的梅花胎记?”见柳青青点了点,张小姐叹了一声:“那女子,名唤水碧,原是我的贴身丫头!”
这倒是出乎柳青青的意料!她原先想着这翠烟冒充梅妆,不过碰了巧,意外见得那被人截杀的张梅妆,见那玉佩价值不菲,便起了贪心,据为己有。却不料被那些黑衣人误认为张侍郎的家眷,一路追杀。走了****运遇到戮风那一伙儿,获了救,后因着这被戮风误认,便带着回了都城。大抵又在临近都城前,被那帮追杀的黑衣人追上,戮风寡不敌众,只能做了那挡刀剑的肉盾,让翠烟独自逃去。翠烟在逃跑的路上,被出城狩猎的白玉熙误射而昏死。醒了后,郎有情,妾有意,便就此心安理得当起了那张侍郎的便宜女儿,混得一个清白显赫的出身成了那白玉熙的至爱。
这是柳青青对整个故事的猜测,本以为已经设想得合情合理,前后关节咬扣得严丝合缝,却没想到还有小小脱节。
柳青青轻轻一笑,“张小姐说了原先,莫非这中间还有什么缘故?”
“这要说,便是家丑!庄主和苏公子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恩人相问,即便是家丑,我也便少不得一说。这事儿,说到底,还得怪我那不争气的表哥,整日里眠花宿柳还不够,竟然把手伸到了家中。好在我早就觉得表哥看水碧的眼神不对,便留个心眼,那日里见表哥来了家中,无端把水碧换了去,便悄悄的跟了去,哪料到那表哥竟然……”张小姐的脸耳根微微泛红,到底是个姑娘家,说起这样的事儿难免有些臊,顿了顿,算是寻到了妥帖隐晦的词“我见表哥关上门,要对水碧胡来,便立即跑了去回禀了父亲和母亲,父亲听很是生气,让家丁砸开了门,才让水碧免受了表哥的欺凌。”
话音一顿,张小姐眉头紧锁,似乎沉静在那日的回忆里,柳青青见状不免开口催了催:“后来如何?”
“后来父亲把表哥痛打了一顿,赶出了府,母亲怕家丑外扬,便让管家把水碧卖了……”张小姐说着眼眶便泛了红。
柳青青从怀里摸出绢帕递了过去,反正她今日里得空,倒是有耐心慢慢听着张小姐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个圆乎。
张小姐接过帕子,道了声谢,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又继续道:“我和水碧自小一起长大,虽然她是我的丫鬟,可私下里我一直把她当亲姐妹看。母亲决定的事儿,一向是改变不了的,就算我苦苦哀求,水碧还是被送出了府。临行前,我把挂在身上的墨痕玉佩赠给了她,好让她留个念想!”
见那张小姐拧了眉,眼里又蓄了泪,似乎又陷入那日分别的伤痛中,柳青青便少不得又催上一催:“水碧既然被卖,又为何会被人追杀?”
“都是因为我!”张小姐又抹了把泪,抽抽噎噎道:“水碧得知了父亲获罪、我和母亲被流放极北之地,便有心在路上等我,本是想见我最后一面,却在见了我之后,难忘姐妹旧情,买通了押送我们的官差,跟着我们走了一日又一日,在路上照顾着我和母亲。”
柳青青想起初见翠烟时,她那副贪财市侩的模样。原来每个看着让人生厌的人,并不是原来就生就那个样子的。即便变成了今日的这般摸样,大多在心里还是有那么快干净的地方,藏着对自己来说最紧要的东西,有的是亲情,有的是友情,还有的是爱情,而对翠烟,便是和这张小姐之间,名为主仆,实则却是情若姐妹的情分。
柳青青起身告辞:“要问的问完了,我也该走了,张小姐好生将养!”
张小姐也跟着起身送客。
柳青青的步子到了门边,却是一顿,忽然回头望着张小姐,神色很是真诚:“若是酥饼欺负你,你等我来时便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酥饼那人,做人大大咧咧,说话每个把门,嘴上功夫又刁钻,好几次都噎得她心头犯堵,这要是气跑了这张小姐,还真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去?!
张小姐先是一愣,跟着脸就泛了红,“庄主哪里话,苏公子待我甚好,怎会欺负我!”
看来是她多虑了!
柳青青一笑:“这样最好,若真的有一日酥饼让你生了气,你一定要告诉与我,切莫一个人闷在心里。”
张小姐的目光微微下垂,顿了顿,轻轻地点了下头。
柳青青轻轻拍了拍张小姐的手,唤她止步莫送。
张小姐到底是身子未好爽利,陪了这许久,说了这会子话,真是有些疲累,便听了话,到了声别,目送着柳青青出了云烟阁。
柳青青的这个念头,是在出了云烟阁的门儿,看到那站在不远处站的凤十七和嫣红时,忽然闪现的。
嫣红的那一双眼,七分痴,三分傻,而望着柳青青的凤十七,也是如此。男人,有时候便是绝情如白玉熙,对于深爱的女子,却任其予取予求。对于不爱的,便弃若敝屣。若这蛊毒是在前世的梅妆身上,梅妆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必做,白玉熙便会巴巴地给她解了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