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智文一脸平静地看向宁夫人，后者同样很吃惊地看向白凌。白凌有点心慌，突然觉得这样唐突地提出来好像也不妥，只好尴尬地解释道：“我们的意思是承轩在部队，没有多少空闲时间……他也老大不小了，考虑自己的婚事也是应当的，小九这女孩子，我们全家是非常喜欢的，所以……”
“顾书记，顾夫人……”宁智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认真地说，“这件事，恐怕我不能点头……承轩是基于什么原因娶小九的，我想你们还不清楚，如果你们知道了，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我提这件事了。我不希望小九未来的丈夫会是因为那样一个理由照顾她一辈子，而不是因为爱。这样对承轩不公平，对小九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他们没有必要为了老爷子的担心而赔上一辈子的幸福，搭上他们的婚姻……”
顾长新听了一愣，随即叹气：“小九怕是真的和我顾家无缘……老爷子的病也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转到J市吧，省会的医疗技术比地方的总归要好一点。”
宁智文吁出了一口气，点点头：“起初老爷子不放心小九，所以一直都还是配合治疗的，后来，把小九托付给了承轩，轻松了，放心了，也就慢慢地放弃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违着他的意思，只好顺着来……”
客厅的几人均是垂眉叹气，而客厅通向卧室楼梯的拐角处有个人正颤抖着流着泪。宁檬不是傻子，从宁智文说的话里，当然能够想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怪不得每天都有人来家里，原来那是私人医生，怪不得家里的人全都赶回来了，原来都是赶着见爷爷最后一面的，怪不得顾承轩会打来电话找爷爷，怪不得顾承轩会对她这么好，怪不得顾承轩总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顾承轩，顾承轩，顾承轩……宁檬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一阵泪意涌上来，深呼吸了几下，拼命忍住不断向外涌的眼泪，宁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笑着在白凌身边坐下，亲昵地攀上对方的手臂，不无撒娇地说：“白阿姨……最近顾承轩在忙什么呀？好久没见到他了，挺想他的。”
白凌听了，开心一笑，目光飘向宁智文，后者则是紧皱眉头，一脸严肃地斥责道：“宁檬！有没有礼貌？！”
宁檬委屈地瘪了瘪嘴，敢怒不敢言地嘀咕道：“顾承轩说的，他妈妈就是我妈妈嘛……”
“你胡说什么？！”宁智文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很显然，白凌也听到了这句话，连声说：“对对对……我是承轩的妈妈也是小九的妈妈……”
“小九，”宁夫人见丈夫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了，连忙叫宁檬避开，“回房间去玩，我们有事要商量！听话啊……”
“哦，”宁檬了然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已经起了作用，站起身边朝楼上走边说，“我给顾承轩打电话去。”
进了房间，再也装不下去，宁檬靠着门蹲坐在地板上，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板上，晕开一朵朵苍凉的小花。宁檬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自私的，就像当年知道秦墨喜欢的是自己表姐一样，她还是可以为了他掩藏心中的小秘密，使劲按下心中冒出的醋意。这一次，她只想自私一次，只有这一次，为了爷爷的心愿，她想要自私一次，哪怕牺牲的会是顾承轩的幸福，她也想要尝试。
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拿出手机，给顾承轩打了过去。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顾承轩低沉清冷的声音传来。
“小九……”
“顾承轩，我喜欢你，我们交往，我们结婚，好不好？”一口气说完，是因为怕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一下子消失得荡然无存。
“你说什么？”敏锐如顾承轩，怎么会听不出她口气里深深的祈望和一丝退到绝路的决绝，他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那个精灵般快乐的宁小九嘴里说出来
“顾承轩，不要问我，我怕……”宁檬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此时此刻的她真的很怕被拒绝，平生第一次这样放低姿态地去求一个男人接纳自己，那样的惶恐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
顾承轩心里一紧，眸子越发的深沉，好半天才说：“好，我们结婚。”
宁檬整个人一松，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抱膝发呆了大概半个小时，直到外间传来了宁智文叫她的声音。去里间浴室，洗了把脸之后，宁檬才慢悠悠地下了楼，看见坐在餐桌旁的宁老爷子时，眼泪又要流下来了，转过身按了按泪腺，才勉强忍住了泪水。
所有人都看见了宁檬满眼的通红，宁老爷子更是心疼地将人拉到了身边：“怎么了？眼睛这么红，被谁欺负了吗？”
宁檬看了眼老爷子面前的鲫鱼汤，想起了宁智文的话“食道癌……晚期……”，短短的五个字就足以击碎宁檬的美好世界。
“对啊，顾承轩欺负我呢！爷爷你一定要帮我收拾他呀！”宁檬吸了吸鼻子，撒娇道。
“小九和承轩的关系很好吗？”顾老爷子在旁边适时地问。
宁檬对上表姐韩菱纱戏谑的眼神，手里的筷子戳着碗里的鸡翅极小声地回答说：“那什么……我们在一起了……”
宁智文倒酒的动作一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漫不经心地问：“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宁檬放下手中的筷子，郑重地说，“爸爸，我们一直没说是因为他考虑到我还小，再说了，你那么凶，整天板着一张脸，他敢说么？”
“那你现在说出来又是什么意思？”宁智文也放下了酒杯，一脸的若有所思，“或者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
“什么事啊？”宁檬装作很好奇地问宁智文，开着玩笑说，“爸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快快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是你亲女儿，你还要瞒着我啊？”
宁智文看宁檬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便马上岔开了话题：“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瞒的？不要转移话题，为什么现在说出来？”
“因为顾承轩说他年龄不小了，顾叔叔和白阿姨老是逼婚，他扛不住这样巨大的压力，就跑来向我求救啦！”
顾长新接收到宁智文和宁夫人的目光，无奈地点了点头：“没办法啊……过几年我就退休了，这抱孙子的愿望是天天许，夜夜盼的……喏，我们家老爷子也盼着早日四代同堂呢……”
“四代同堂啊？”宁檬狡黠地一笑，将话题扯到了表姐身上，“叫表姐和表姐夫早点生个宝宝啊！”
韩菱纱被这么多双眼睛打量着，红了脸，嗔怪地瞪了宁檬一眼，埋头猛喝汤。
整个晚餐时间，气氛都十分愉快，只有宁檬一个人眼中带泪地笑着。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心有多灰败……
“小九，跟爷爷到房间里来，爷爷有事情要问你。”晚饭过后，宁老爷子将人叫进了房间。
宁檬垂着头扶着宁老爷子进了房间，每一步都走得极慢，生怕宁老爷子的身子受不住劳累。
“小九……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爷爷都是希望你好的，你是真的想好要和顾承轩过完后半生吗？”宁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这么短距离的步行已经让他出了一层薄汗，微微地喘着气。
“爷爷……”宁檬低下头装作困倦地揉了揉眼睛，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顾承轩很好啊，对我很好，虽然我现在还小，但是早点成家早点定性嘛，再说了，爷爷，你不想四世同堂吗？”
“对啊，四世同堂……”宁老爷子摸了摸孙女的头发，缓缓地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还要看着我们小九嫁人，看着我们小九生孩子呢，到时候我们一家四代照张全家福放得大大的摆在客厅里，每个人一进屋就看得见……”
“对呀……好啦，爷爷你早点休息哦，我想睡觉了……”宁檬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哈欠说。
“还早啊……去陪陪你表姐吧，陪陪你顾爷爷他们……爷爷是老了不中用了，越来越犯困了……”宁老爷子说着，掀开被子，准备躺下。
“爷爷，你哪里老啦？”宁檬认真地说道，又帮忙宁老爷子盖好被子，“爷爷一点都不老呢！”
说完，便慌忙朝卫生间跑去，边跑边嘟囔：“不就喝了点汤嘛，怎么这么想上厕所啊？”只是，到了卫生间，门一关上，眼泪就决堤淌下。
一夜之间，宁檬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塌了，从出生到现在，她的世界几乎全是爷爷撑起的。
小的时候，宁智文公务太多，自己妈妈每天上班也忙，所以，她一生下来就是爷爷奶奶带着的。那时小，白天睡太多了，半夜睡不着，闹腾着爷爷奶奶陪着玩，直到凌晨三点，刚睡了一个小时，四点一过，又醒了过来，非要爷爷抱着去院子里看小虫子。宁檬永远都记得那时爷爷抱着自己，嘴里念着“虫虫飞”，头却一垂一垂地打着瞌睡的样子。
一夜泪流到天亮，宁檬大清早地就撑起了身子，颤抖着双手给顾承轩发去了一条短信——你可不可以尽快打结婚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