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一声,贵如油的温润春雨顺着芭蕉叶落下,落在上官苏玺的耳中,分外鲜明。
这一落,就是再回到那羁绊的岁月,她还能回头吗?
她眨了眨眼,脚步却越发的缓慢,她知道,他在等她一句后悔。
只是已来到这地,就断了回去的可能。
走得再慢,也有到尽头的时候。
抬头看偌大的城门,上官苏玺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兜兜转转,终于是回来了。
这一笑,勾住了他的心弦,又是何必呢。
“我只是不想,有朝一日到了黄泉路上,龙若问我,害死他的人呢?那时,我该如何回答?”
他只哑然,才点头随她入宫。
强忍心头的悲伤,上官苏玺由哥哥扶着,一路踉跄着往那水露殿旁走去。
不敢抬头看一眼,多年后,她竟会以这样一个身份走进这个,曾经在记忆里鲜明的地方。
上官苏玄不知她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只轻柔地扶住她,见她颤抖着接旨。
接过李仟手里滚烫的绣龙黄绢布,算是定下来了吧。
以一个婕妤的名义,居住在千重贵妃楼,真不知百里影墨是何用意。
李仟走后,留下几个供她使唤的奴仆。
这些人看着病殃殃的上官苏玺无不哀叹,果真是天妒红颜,这般娇艳的姑娘,身子竟如此不堪。
看着这熟悉的地方,上官苏玺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低声抽泣。
以前在这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断情也都好好的。
十年过去,物是人非。
她抬起雾色朦胧的脸,低声问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心疼地摸摸她的头,“不怕,不怕,我还在。”
还有两年,两年她应该可以独自面对风风雨雨。
只要她能好,他消失也不会那么不甘了。
“我是不是个不祥的人?”
“尽瞎说。”
“不然怎么会这样,所有人都不在了,都没了……”
“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说完便一掌把她打晕了,抱回榻上,幸好早有准备,不给她提前吃点镇静草汁,只怕是熬不到这里。
伤神伤心最可怕了。
肇阆现出身来,拱手道:“大王,人已经备好了。”
一挥手,几个绝丽的人出现在跟前,待命。
“尔等须好好服侍长公主,不得有半点差池。”
几人齐齐应是,茜草也在其中。
想必是肇阆特意叫来服侍大王的吧,那样不谙世事又天真的孩子,才适合他。
肇阆又上前耳语道:“这几人都是心腹,大王皆可放心。且,我等已找到续命草,影子姐正赶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上官苏玄眼里放出一抹精光,终于是找到了吗?这条命,终于可以苟延残喘多达半年之久。
够了,世上唯一的续命草,也寻到了,一切都够了。
上官苏玄有些苦涩,他居然沦落到要靠续命草来吊命,真是要给他的生命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走之后,你们一定要尽心护好上官。”
“大王放心,我等一定会找到解决方法的。”
肇阆眼中闪出灼灼光彩,哪怕豁出这条命,他也要保住大王。
“你就听我的吧。”
肇阆轻叹一声,离去。
“这千重楼都是熟悉的味儿,上官哪里能住得下。”
墨纱随在身后,“你都这样了,还做这些干什么?”
“正是如此,我才要想尽一切办法,要她在我走后,依旧能过好这一生。”
上官苏玄难得答话,墨纱哪肯依饶。若爱得入骨入心,当真是牢不可破。
“生死离别之际,你当真舍得?”
“我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死去,免得她伤心,她哭的样子,可丑了。”
墨纱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缥缈遥遥,似迷离烟雨中的高塔,清冷悲凉。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她忽地想起了荆明,明知不可能,还是爱得无可救药。
抚摸自己的心脏,原来爱是这样的痛苦,却又甘之如饴,不肯轻易舍弃。
等墨纱回过神,赶至尊华阁时,上官苏玄已在那儿站着了,百里影墨正背对着他,想必已有过一番交谈。
墨纱的进入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百里影墨只看了一眼,便又对着上官苏玄说道:“朕已命人收拾了清扬院,你大可明日过去。”
“至于你们兄妹,朕会在宫外为你们寻一处好的府邸……”
“我这妹子打小就离不开,所以草民才斗胆,望皇上赐予我兄妹二人定居清扬院。”
“你怎如此固执?”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打圆场的人来了。
只见百里繁墨身穿浅蓝祥云锦衣,头戴冠玉,手持画扇,浅浅笑意,好一个温润的风流郎君。
他一见百里影墨就笑嘻嘻地拱手道:“恭喜皇兄喜得佳人。”
他听闻皇兄新纳了位妃子,就想看看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女子,才让已心死如灰的皇兄又动了烦心。
据闻,是那日打猎偶遇的美人,是一桩天成的好姻缘。
见到这一路扶持的胞弟,百里影墨脸上难得有些笑意,“怎么突然就来了?”
百里繁墨嘿嘿笑,不答话,看了上官苏玄一眼,好个似神仙般缥缈的男人。
若是女子,他就是覆了天下,也敢娶。
“你回去罢,自古以来就没这个理,朕不会答应你的。”
上官苏玄发出一声冷哼,嘲讽地道:“当真没这个理?当初上官陵妩一事闹得人尽皆知,皇上还想瞒了我不成?”
百里影墨脸色变得晦暗,不知好歹,能入皇家是多大的殊荣,也不知珍惜。
百里繁墨走过去,附耳道:“我已去玖州清查过,的确是个身世清白的人,他所说的也不假,只是碍了究极楼的脸面,很是隐晦罢了。”
那又如何?朕不允!
“你娶了我妹子,你让我们兄妹哪儿去?”
“你大可以回竹林里去。”百里影墨答道,心冷如石。
上官苏玄没答话,大有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样。
百里影墨看了一眼墨纱,又看一眼上官苏玄,女子可以,可男子居于后宫,这成何体统!
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吗?
百里繁墨指指上官苏玄,又道:“他啊,不喜女色。”
百里影墨不肯,半点也不肯动摇。
“我绝不将她丢在这里。”
墨纱又接着道:“要走,就一起走。”
百里影墨微眯眼,散出危险的讯号,百里繁墨无言后退了两步,以免伤及无辜。
“你这是在威胁朕!”
上官苏玄迎向他的目光,坚定执着,毫不退让。
“是,又如何?”
只为一人,天下苍生他都不曾放在眼里,区区一个人皇又能耐他何?
“入了宫门,她已是朕的人。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你还有什么资格管她?”
百里影墨忍下万丈怒火,双拳紧握,保持良好的素养。
“我管你什么世俗礼法。”上官苏玄负手而立,满是倨傲之色,“她生是我上官家的人,死是上官家的魂。”
“砰!”一声碎裂的声音,木屑横飞,百里影墨身旁的木桌已然垮塌,扭曲成斑斓的样子,给人以无限的遐想,似魔鬼似阎王,无尽可能。
“滚,朕绝不想再看见你!”
他依旧风轻云淡,百里繁墨不禁要为他捏一把冷汗。
“我若走了,她岂又会留在这儿。”
“这可由不得她。”
“也同样由不得你!”
“你……”百里影墨气得要吐血,这人实在是太狂妄,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李仟匆匆走进来,怎吵得这样厉害?
百里影墨单手撑在茶几上,简直气得心肝疼。
“皇上,皇上,你可悠着点。这清扬院甚是偏远,也遇不着什么嫔妃。公子对婕妤如此情深,有她在,绝然不会出事。”
百里繁墨又附和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就应了他吧。”
百里影墨拗不过左右两人的执着劝说,只得点头。
“他是给你吃了什么药吗?”上官苏玄一走,百里影墨就呵斥道。
百里繁墨悻悻地笑,道:“他那样让人怜惜的男子,舍不得不答应呐。”
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墨纱跟在他身后,突然问道: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他一笑,“我没有卑躬屈膝谄媚的习惯。”
“若能求得她相许一生呢?”
“我愿意,跪求三生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