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贴在车窗上,听着外面的对话已经结束,知道自己这回在劫难逃了。她本是妇道人家,哪里想过此行竟然会遇到这等强人。
她的怀间,瑟缩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女孩儿长得粉雕玉琢,乌鸦鸦的头发绑着几根彩绳。只是她低低抽泣着,含着泪,仰着头,怯生生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外面强人在侧,如此可爱的女儿怎么办呢。吴夫人忍着掉泪的冲动,轻轻拍打着女儿的肩背,一只手轻轻揩去女儿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映雪莫怕,外面的叔叔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呢。”
女儿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她虽然没有看见外面是怎么回事,可是平时听娘亲读过的话本小说里描写的就和现在一样。
吴夫人接着道“映雪就乖乖的待在马车里,好吗?娘亲下去和他们说说,他们就会放我们走了。等到了长安,雪儿就能见到爹爹了,我们买好多好多的糖葫芦还有好看的风筝”。
小姑娘怯怯的抓紧母亲的衣角“娘亲,我怕,我要和你一起去。”
这一下吴夫人却严厉起来,狠狠的把自己怀间的女儿推到车厢角落,厉声道“你就待在车厢里,也不许哭,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来,知道吗?”
女儿何曾见到母亲对自己如此严厉过,一时之间,只得愣在那里。
吴夫人看到女儿的神情,如何不难过。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去争取一下,自己和女儿绝无幸免的希望。无论如何,她要为女儿求得一条活路。
她扭头看了车厢的绣儿一眼。这个女孩儿跟着自己也不短的时间了。心地也好,也很会照顾人,如今把女儿托付给她照顾,也还放心的下。
“绣儿,映雪就托付给你了。这些金银细软你藏好,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带着映雪逃走。带她去找她的爹爹,知道吗?”
十四岁的少女,自己本身都还是个孩子。可是乍闻吴夫人如此郑重的嘱托,言语之间的死志了了。她张张口,本想说自己担不起如此重任,可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着牙,死命的攥着自己的手指,点点头。苦难逼人成长,绝境催人坚强。天真烂漫的少女临危受命,转瞬间就成了另一个更弱女孩的保护神。
她的心中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好映雪,完成夫人的嘱托。
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那深深的一眼,满是母亲的留念,怎么看都看不够。可是她的内心在告诉她,快走吧,为孩子争取最后活命的机会。
………………
络腮胡子,缓缓举起手臂,天已经亮了,他必须要在短时间里解决这些人。就在这时,先前一直没有动静的马车上,突然传出来清脆少女的声音“慢着。”
接着就看见帘子缓缓的拉开,先是先伸出了一只皓白如玉的手腕,然后衣裙闪动,就见一个朱钗横插,额染金贴的丽色妇人钻出车厢。
她一出现,场间原本激烈的气氛莫名的缓和起来,因为两方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
强盗一方惊艳于她的美色,没想到马车里居然还藏着如此美丽的妇人。他们的眼睛里充满淫邪,充满赤裸裸的欲念,充满了占有的欲望。
妇人在福伯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镇定的,坚决的走到了前面。两个镖师赶忙护卫在她的左右,保护着她的安全。
妇人无视对面一道道炙热淫邪的目光,冷冷的道“你们先前的条件我们可以答应。金银和细软还有车队,总价值近万两,这些你统统可以拿去。但请你们不要再为难我们,放我们离开。”
“哈哈哈哈”络腮胡子仰天大笑。
眼神在妇人的身上来回扫动着。他从没有见到过如此漂亮,如此有气质的女人。和她一像比,寨子里的那些女人都丑的像是墙角的狗尾巴花儿。所以,从他第一眼看到她俏生生立在马车上开始,他就打定了抢她做压寨夫人的注意。
他向前走去,想走到那妇人的身边,走到一半,又害怕妇人身边的护卫会偷袭自己,于是就站在那里,朝着妇人说:“既然夫人都发话了,那自然凡事都依着夫人。我可以放他们走……,但是……”
“但是什么?”吴夫人忍着他看来看去的目光道。
“我的山寨现在还差一个压寨夫人,夫人若是愿意随某上山,某今天就放他们安然离去。”说完,他就目不转睛的盯着妇人的眼睛。
吴夫人了愣了,没想到他居然打着自己的注意。王启年一等也傻了,自己等人的安全居然要一妇人以身体相换,所以他们怒了。
乍闻此言,吴夫人气的是胸脯剧烈起伏,脸上怒容一片。
“大胆,我夫君乃朝廷命官,我也是诰命在身,你竟敢调戏于我,真的是目无王法了,你若敢伤害我们,朝廷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王法,,哈哈哈”络腮胡子大笑,朝着喽喽道“兄弟们知道什么叫王法吗?”
“不知道”
“告诉你,老子手上的刀,就是王法。兄弟们,动手。”
他们是强盗,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国家之法律,如何能够约束到他们。
要是怕官府,他们就不干这一行营生了。
络腮胡子说完话,肩上的鬼头刀倏的提到手中,飞奔着朝妇人身边的镖师砍去。
后面的喽喽也都提着刀,向王启年他们砍去。
看到强盗朝自己砍来,使刀的镖师悍然迎上前去,另一个则护着妇人退到马车边,立即有几个镖师围过来。
两三丈的距离,很快就短兵相接起来。
喽喽虽然人多,但是会武艺的不多。他们只晓得简单的招式,基本上都是在用蛮力劈砍。可是他们使得刀重,一刀劈来,虎虎生风,镖师们都不敢硬接。只能仗着自己轻灵的身法,使着辗转腾挪,瞅准空档用武器反攻。
毕竟是有武艺在身,一开始,镖师们稳占上风,防守的滴水不漏,还屡屡伤到喽喽。
这里面,自然数王启年的武功最高。王启年没有拜过正式的师门,他的武功,都来自其江湖,三招两式的学多了,凭着一股子狠劲儿,也在江湖上闯下了名头。
他的心情最为激愤,他的凶狠也就最为有杀伤力。只见他手中的剑向旁边一刺,就钻进了一个举起刀要砍向家丁的喽喽的腹部,手一提,鲜血就喷涌而出,洒了吓瘫在地的家丁一脸都是。然后他身躯向右一避,险之又险的躲开了砍来的大刀,手腕一翻,宝剑挽了个剑花,自下而上,只听见惨叫一声,地上就多了一柄刀,还连着齐肘削断的握刀的手。
眨眼间,王启年就毫发无伤的伤掉了两个人。然后他又狼入羊群,冲进了强盗的人群里。
唰唰又是两剑,刺翻两个人。身边留出了一块空隙。喽喽学乖,分出四五个会点儿武艺的人,团团的将王启年围住,并游走在他身旁。
王启年口舌生苦,这下不敢轻举妄动了。他若是攻向一人,其余几把刀就会从四面八方砍来,虽然他能伤人,可是自己也会殒命刀下。
他不得不放弃进攻,转而防守起来,防范随时从背后侧面砍过来的朴刀。
他这里陷入僵局,其他地方打得更艰难。蚂蚁多了尚且咬死大象,挥着刀的悍匪一拨一拨的攻上来。时间长了,气力消耗的严重。镖师们纵然有武艺,也是吃不住了,他们逐渐落入下风,开始有镖师受伤了。
一个镖师刚刚把剑刺进对面的胸膛里,还来不及高兴。后面就突然出现一把大刀,呼呼的从他的颈项扫过,年轻的生命还来不及绽放光彩,就开出了人生最壮烈的血色之花。
旁边一个平时与他相好的伙伴眼见同伴惨死。立即就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他的心中,只有杀了这个人,为同伴报仇的想法。至于自己生死,他已经没有精力去考虑了。这就是战场的魅力,它会让你忘记生死,只记得挥刀战斗。
他的热血,也是他的莽撞,立即给了敌人机会。一个彪形大汉,立即从他背后冲了过来,口中冷笑着,这个镖师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络腮胡子的刀,不是一把刀,而是一个噬人生命的噩梦。他挥着刀,左劈右砍,竟然锐不可当。
凡是与他对上的镖师,最后无不惨死在他的刀下。在倒下了好几个以死拼搏的镖师后,他终于要接近马车了。
那里,有他垂涎的女人。
镖师们的防御圈逐渐缩小,他们现在团团的围在吴夫人的周围,抵挡着进攻。
妇人看着贼人如此凶猛,知道此番已是凶多吉少,可是,车中的女儿该怎么办?
被围困的王启年眼见络腮汉子靠上去,心中顿时急起来。咬咬牙,暴喝一声,先是凭着砍断手臂的危险,一记横扫千军使出。围住他的喽喽纷纷躲避,向后撤了一步,免得伤到自己。
要的就是这个机会,王启年纵身扑向一人,手中的宝剑竖在胸前,看着眼前人惊愕的神情,王启年露出了快意的笑容。他的脚步没有停顿,狠狠的撞了上去,他的宝剑下端已经贴在了对面人的身上,右手抽动,左手抵上了宝剑锋利的下端。这人竟然就这么被他以剑作刀,生生的划成了两半。
一个人被划成了两半,纵是杀人如麻的强盗,也不禁脚心发寒。在王启年的背上留下两道浅浅的伤口后,就让他冲出去了。
沿途又刺伤了几个喽喽,一个腾身,就跃进了包围圈,挥剑扫出两下,挡下了砍向两个已经无力抵挡的镖师的大刀。
他们是困兽,受伤的兽,已经困在笼子里。结局,已经不言而喻了。
络腮胡子提着滴血的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投降吧,放下兵器,还能给你一个全尸。”
没人理会他,这些困兽,都握紧了自己的兵器,兄弟们殒命于这里,他们怎么能投降。困兽尤有一斗。
丽色妇人突然朝王启年招了招手,王启年一愣,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
妇人伏在他的耳边,流着泪,低低的说了几句后。就一脸恳求的看着王启年。王启年朝马车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艰难的答应着。
他在为谁叹气?
丽色妇人站起身,身上干净的衣裙已经染上了点点鲜血。她朝着络腮胡子道“你放了他们吧,我跟着你走。”
委顿在地的受伤镖师,眼中都含着泪。彼此看了一眼,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生的希望。
一个镖师跃起,几个镖师跃起。他们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奋不顾身的杀将出去,拿着兵器扑向敌人。他们可以死,死的荡气回肠。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一把抓住妇人,扯到自己的身边。
看着困兽犹斗的镖师,冷冷道“不自量力,全部杀了”
爆发出死志的镖师拼杀着,他们以生命为代价的狂野,肆虐的狂暴落在强盗的身上。强盗们只好一窝蜂围住他们。
王启年并没有冲出去,他退缩了。
他竟是要抛下这所有人,独自逃生去。
他含着热泪,跃上马车,一抖缰绳,自腰间拔出匕首,插在马的臀部。
马匹吃痛,一扬前蹄,没命的向前冲起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场间没有一个人预料到。
几个喽喽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想逃。所以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王启年侥幸的冲了出去。
络腮胡子大怒,命令手下会骑马的喽喽跟去,务必要斩王启年于刀下。他总觉得,并不是临阵脱逃那么简单,马车里定然有更珍贵的东西。
几个喽喽翻身骑上镖师留下的马匹,朝马车追去。
此时,场景突然再生变故。
丽色妇人突然扬起手臂。包含了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勇气,使尽了这一辈子最大的力气,朝络腮胡子的胸膛刺去。
她要尽可能的制造混乱,给王启年争取时间。
络腮胡子没有防备她,一个女人,能给他制造什么麻烦呢。就是他这点大意,丽色妇人袖中藏着的匕首就插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一匕首,入骨三分。
络腮胡子忍着痛,一掌打翻她在地。戾气迸发,大叫着“全部都给我杀光”。
然后一甩鬼头刀,容颜美丽的吴夫人就魂归断桥了。
还有那些受伤没死的家丁和镖师,也纷纷殒命在这些刽子手的刀下。
这一战,除了王启年逃脱,其余镖师尽皆丧命。吴家更是灭顶之灾,吴夫人和下人全都命断于此。
尸体躺得到处是,两边的人都有。残肢断臂,惨不忍睹。血水在地面铺着一层,慢慢的渗到两边的泥土里。
一场劫掠,竟然惨烈如斯。
月余后,这里依然会有路人经过。可他们除了看到两边因为血水滋养而长得更加繁茂的野草,谁会知道脚下还有一层浮动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