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以来，老夫还是第一次被人烧掉须发。”太白金星一边说，一边用手捋了捋已经不存在的胡须，另一只手收起捆仙索，随着下颌虚虚一捋的手势，长长的白须再次出现在太白金星的下巴处，长长的眉毛也重新长起，和以前一样银白雪亮，就象小玉化身前长长的白狐毛发。
捆仙索飞回太白金星的袖中，小玉从空中缓缓落到玄天身后，小声说：“公子，婢子没用，拖累公子了。”声音中还带有一丝惧意，显然刚才受到的惊吓不轻，却是只记着因为自己的缘故，让玄天放掉了几乎玩耍于股掌之间的满愿子。
玄天反手到背后，握住小玉的柔荑，在小玉青葱般的细长手指上轻轻温柔地一捏，然后放开，伸出食指对着太白金星的鼻子，指尖上已有一朵小小的青焰在跳动。
太白金星急退两步，双手护着刚刚长出来的银白长须，笑道：“先别动手，听老夫几句话，听完后你再决定打不打。”
玄天哈哈一笑，“西方满愿子，东方太白星，你两人都是口若悬河的雄辩家，满愿子尚不能空口白牙唬住我，你难不成还能说出一朵花来。”
太白见玄天收住青焰，放下双手向玄天做了个手势，“玄天小友，坐下，我们聊聊。”
“和你没什么好聊的，你别以为拖延时间，就能让满愿子逃掉。我一日没亲眼见到义父义母安全，他就算逃到灵山之上，我照样一把火烧上去。”
“看来玄天小友对老夫有偏见？”
“偏见？没有，只有成见。”玄天淡淡一笑，“你不要以为我会象齐天大圣一样，被你几句话就哄得团团转。”
“哎。”太白金星叹了口气，“你以为真的就凭我几句话，那只猴子就放下兵刃，息了干戈？”
捋了捋胡须，太白金星接着说道：“美猴王率兵作乱，不过是想在天庭中搏一个席位，替猴族求一个长生，却不知长生哪有那么简单，也不是吃个蟠桃就能解决的。所以后来他才认为老夫是骗了他，在瑶池大会时闹了一场。”
玄天嗤笑，“少来唬弄我，有话快说，我赶时间。”
太白金星苦笑了一下，声音低沉，“老夫再有八千年，也要入轮回一次了，你真的以为神仙就是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玄天愣了一下，“这又与我何干？”
太白金星充满了无奈自嘲地笑了笑，“老夫知道，不单是你，你师傅通天教主，还有许多散仙武修，包括你们截教门下，都觉得仙界大仙们太过无能，又太过无情。却不知道，神仙也有神仙的苦处，也不是想象中那样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就连长生，也不是每个神仙都能做到。”
自认这番话能引起玄天的兴趣，太白金星却没料到玄天依然是一副嘲弄的表情，才明白面前这个小家伙，绝对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从玄天这般年青，便木火双系小成，并且能压得神仙们都觉得棘手的佛家弟子几无反抗之力，太白金星实在是不是愿让资质这么出色的道家少年，走上与天庭相违的道路。
不说即将到来的仙魔大战前夕，内部团结稳定胜过一切，就是自身，也没必要在再过五千年便得入轮回一次之前，和玄天结下仇怨，谁敢保证这个看起来比通天还要护短，比通天更加睚眦必报的少年，会不会在自己转世轮回时，偷偷给个冷招。
所以太白金星才决定透露一星半点仙家隐秘，交好这个已经开始渐渐耀眼的天才少年。反正这兰若寺一带除了玄天主仆二人，其他生灵都远在视线听觉之外，至于留在寺外等候的截教那一老一少，太白金星相信，只要玄天对自己所言有兴趣，自会打发他们离开。
不出太白所料，玄天对着寺外微微一挥手，寺外的少年已经背着年老者，向东离开。
玄天在太白金星主动放开小玉时，已经发觉这名天庭仙官对自己并无多大敌意，只是不想自己与佛门弟子结下难解之怨。
加上玄天在重生后的十余年中，也发现他从西游和封神这两个最为经典的神话中得到的认识和知识，与身处这个世界中所见所闻和亲身经历，并不是十分吻合，而且好象有许多隐密之事，连师傅通天教主都不是太过清楚。
玄天这才决定，听听太白金星怎么说。
既然已经拿定主意要好生听听太白金星明显出于交好目的而抛出的仙家秘闻，玄天也觉得没必要表现出敌意，便举手抬足间让兰若寺恢复了满院绿意，无边春色，只是那些断坦残瓦，不在玄天的心神范围之内。
坐在一棵大树下，一大两小三个树桩象桌凳一样，玄天和太白金星分坐而视，远远看去，一老一少颇有几分坐而论道的韵味，全无片刻之间的针锋相对和冷冷的敌意。
“蟠桃，只是长生的一个引子。”太白金星不再捋胡捻须故作深沉，而是双手拢在袖中，两眼微闭，说出了一番令玄天感到如雷贯耳，如电劈顶的话来。
天生万物，万物有灵，灵有寿有命，从起至盛，由盛入衰，由衰而竭，因竭而消。
这段话在《玄玄真经》中，开篇总论里就有，玄天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却从没想到，所谓与天同齐与地并寿的大罗金仙、元婴真神，都逃不过天命的归宿。
天之道，世间万物均无永恒长寿之体，皆会在自然轮回和岁月流逝中，从诞生到极盛，再转入衰，然后渐渐枯竭，最后消散回到五行本体，再进入下一次未知的轮回。
修仙的长寿，不过是尽力延缓这一过程，但延缓不是终结，更不是打破，该来的，最后一定会来，哪怕一万年，十万年，百万年。
所以鸿钧老祖在参悟到五行真谛后，放弃了亲手创下的天下第一大派“道门。”大哭三声，狂笑三声，踏破虚空而去，去追寻那宇宙中唯一能永恒的“天道。”以求可以解惑，得破长生之秘。
道门一开天下修仙长生之风，在人世间播下星星点点的火种，在历代天生聪颖之士的发展探索下，终于诞生了修仙一派，通过种种方式，延长生命过程。
道门对修仙最大的贡献，便是破译了轮回的奥妙，通过在轮回中保住心神及记忆，用一种变通的方式来获得一种另类的长生。
“妖心不死，魔道不灭。”玄天长叹，谁说妖魔没有智慧，妖精魔怪之流虽非人类，也没有人类那种天生地造的聪明才智，同样凭着那一丝极微极浅的混沌意识，本能地悟到了长生的本质。
“道家秘法，能炼元婴，成道胎，以元神出窍的方法，使得若干轮回后，俱能心神不失。可惜，这是道门第一秘法，就算是道门嫡系传人，也仅有少数能够掌握，况且练成之人，十不足一。”太白金星话中流露出对道门的仰慕，也流露出了对道门将秘法敝帚自珍绝不外传的不满，接着说道，“除去道门之外，其余修仙者，就能有通过服食蟠桃，才能保住心神不失，所以说蟠桃只是长生的一个引子，却是最为重要的一个引子。”
“难怪修仙之人，都要建立自己的仙府和势力，原来并不仅仅是为了争夺修仙资源。”玄天开始对面前这个看上去象只老狐狸一样的老仙，隐隐有了同情之心。
人生自古谁无死，却有几人不畏死？历尽千辛万苦寻到长生之途的仙人，当然更不想死。
太白金星点了点头，“这轮回却是风险最大之事，蟠桃虽能护住心神，却护不住凡胎肉体，所以仙府和势力，最大功用，还是在轮回之时。”
“不是还有没建仙府和势力的神仙？”玄天疑惑地问。
“这世间哪有无仙府无势力的神仙。”太白金星难得地带了一点抱怨之气，“玉帝最大的神通，是可以找到最易度过轮回的所在，他老人家轮回时，满天神仙谁不是紧张万分护得他一路周全？他要出事了，这所有神仙轮回时就只得靠碰运气了，除了玉皇大帝，谁说得出自己下一次的轮回之地，又怎么去安排弟子们护住轮回之体？”
太白金星站起身来，“仙修之人无数，蟠桃却是有限，道门拥有不靠蟠桃便能护住心神之法，却秘而不传，你也别怪九重天对道门如此忌惮。”太白金星显然已经不再掩饰对道门一脉的不满。
“截教被看作眼中钉，肉中刺，便是因为我师傅宁肯将养元炼胎之术传与凡人，也不公诸于世？”玄天有几分明白了，为什么道门一脉可以在整个仙界中高高在上，却不明白同为道门三教之一的截教，为何会遭到不同的冷遇。
“凡人？到现在哪里还有凡人！”太白金星多了几分愤愤之气，“你眼中的凡人，不过是失去庇护和无力庇护的转世轮回之神。通天教主天资聪慧，早就看破了这一点，只是他喜好由心，特立独行罢了。”
玄天庆幸自己偶然带着戏弄的心思坐下来与太白金星一叙，竟然想通了许多《玄玄真经》中的难解之谜。
小玉站在玄天身后恍若未闻，长生对于小玉来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能和玄天同寿，共生共灭，才是小玉的理想和追求。
或许，象小玉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堪破了生死，拥有了真正的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