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着玄天，小玉双泪滚落，缀在长出绒毛的脸庞之上，象挂在草尖的露珠，映着银白的细绒狐毛晶莹发亮。
目送陈惠夫妇消失在白云深处，玄天心中默默地说，“再见。”
只能再见，却永远也不能再见。
清心咒中，小玉已经完全还原到了白狐之身，凄厉地尖叫着从玄天胸前弹起，四爪长伸抓向满愿子身后的黄眉，只是刚离开玄天胸前不足一寸，便在咒声中如天外陨石般向着地面坠落。
一缕血丝从玄天嘴角挂下，小玉下坠的身形不止，嘴里更加凄切地尖声长鸣，却是无法发出人声。
玄天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进，则是肉体心神都将同青木青焰一起怒爆。
退，则会在清心咒中被消掉这一身傲骨，一身斗志，还有所有的追求和渴望。将会如文饰等人所愿，忘却世尘间的一切烦恼，人世间的种种，已再与玄天无关，玄天将象小莲玄奘一样，心如止水，身似明镜，无欲无求无爱无恨，成为最虔诚的佛子，最忠实的释门子弟。
下坠的小玉无力地伸出两只前爪，想要抓住玄天的道袍不与玄天分开，却是徒劳无功，仅仅是爪尖处划过玄天丹田处插着的那株精致的小树，准提送给玄天的那株小树。
玄天所有的道意仙力都孤注一掷地贯注到了一触即炸的肝胆和心脏中，全身上下再无一丝真气护体，以至丹田处插着的小树仅被小玉的前肢轻轻一碰，玄天丹田之处就血如泉涌，顺着小树滴到下落的白狐头上，身上。
被鲜血浸泡的小树突然暴发出一圈刺眼的白光，白光象一块巨大的磁铁，疯狂地吸收掉五人诵唱的清心咒。
文饰惨白的脸上一片通红，随即更加惨白，恨声道：“西方教的魔法！他身上居然有西方教的魔法！”
五人的清心咒如石沉大海，连几滴水花都没有激起，就被吞没无影。
白光也同时刺得玄天双眼一眯，脑中却如一泓寒冷彻骨的冰水从顶贯下，涣散的心神象受到威胁的刺猬，立即缩成一团。
心神刚一恢复，玄天就敏捷果断地判断到，必定是有什么变故打断了五人的经文唱诵，能不死，谁愿意就这样放弃生命，何况就算玄天继续前冲自爆，也不敢肯定就能将五僧齐灭。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玄天虽然冲动，性烈如火，却不是有头无脑的莽汉。
密集而出的青藤立即倒回，其中十余根青藤顺势绕住堪堪落到地面的白狐，收回到玄天怀中，而其他的青藤则在黄沙上轻轻一触，借势将玄天高高弹起，如滑落的流星，降向东方。虽是狼狈而逃，却是胸有成竹般不见慌乱，而且还在临走时没有忘记随手发出一根青藤，带走躺在黄沙上肚皮朝天的赤蝎。
玄奘和小莲合什垂眼，眼观鼻，鼻观心，不为外物所动，文饰三人却面面相觑，黄眉小声问道，“文饰师叔，就这样放他跑了？”
满愿子叹了口气，对文饰说：“师兄，这个仇可结大了。”
文饰也是摇头苦笑，“兰若寺一建，这个仇就已经结下了，除非我们能追上去一举击杀，师弟可有这把握？”
满愿子头摆得又快又急，“青木和青焰都不是我们能抵挡得住的，我们占了便宜，无非是他不熟悉我们的攻击方式。他若只逃不战，我们追上去也是无计可施。”
文饰看着黄眉指间还抓得紧紧的那络漆黑发亮的青丝，黄眉一脸无辜地盯着文饰，老气横秋满面皱纹的脸上一片茫然，象个无知的幼儿。文饰又是一声苦笑，“黄眉，你回去禀报你师傅，看他怎么说。”
黄眉“哦。”了一声，嗖的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满愿子和文饰驾云西去，玄奘与小莲无声地跟在后面。文饰站在云头，对满愿子说道：“师傅交待的事没有办好，还无缘无故地结了这么大一个仇家，好在黄眉的莽撞之举，把东来师兄拖了进来，也算多了个同盟。只是那件事。”
满愿子接口道：“你是说那只。”文饰竖起手指勾了一下放在嘴边，文饰心领神会地收声住口。
文饰仔细听了听，身后玄奘和小莲的呼吸都丝毫不乱，还是平缓悠长，便负手静立，云头向西而行。
玄天这一飞，连玄天自己都不知道飞了多远，总之是利用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神控制着身形，同时幻出一朵云彩，托着他和白狐还有被一根青藤拎着的赤蝎，尽量向东再飞远些。
直到体内一片混乱四下乱闯的青木和青焰中最后能控制的几息都消耗迨尽，玄天才任由身体从天而降，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激起一大篷黄沙。
苦笑了一下，这一摔还真是地方，居然又摔进了那迷幻之境中，这次体内真气混乱，刚刚摸上手的土系之气一滴都没有剩下，哪还化得出罗盘。
没有了方向指引，与其象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还不如省点力气，静下心来看看伤势。
这幻境中哪里都是一样，没有任何区别，除了脚下的黄沙就是头顶的白云，好在光线到是充足。玄天想到妖界，这二者居然还有点相似，只是妖界中只有黑雾没有光线，而这里只有白云没有夜晚。
玄天体内的木火二气虽然四下乱跑，还好也只是在体内经脉中象迷路了一样，并无一丝外泄，被玄天强力散开的肝胆与心脏，也都聚在原来的位置一带，浮游不去，自发地留在原处，没有象木火之气那般东游西逛。
要恢复如初，显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玄天便先不理会自身伤势，而是盘腿席地而坐，抱过白狐放在腿上仔细查看。
玄天记得白狐洁白如雪的皮毛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可是现在察看下，白狐全身上下都是一片洁净，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污渍，轻轻拨开狐毛，也看不到哪怕一丁点血迹。
白狐黑黑的眼睛灵活地转动着，扭过头用湿湿的鼻头轻轻碰了碰玄天的手背，意思好象是在说“我没事。”
看来自家的鲜血，还是治疗白狐伤势最好的良药，玄天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白狐的鼻尖，白狐脸上似乎瞬间红了一下。
玄天记得小玉曾经说过，她化为真身之时，便是玄天生死一线之间，也只有玄天伤势复原了，小玉才会有回复人身的可能。
玄天如果是象其他截教弟子一样，习练常规的道家功法，以他的资质早都可以达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级别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回复一身道术无非只是时间问题。但是玄天一直是按照玄玄真经的顺序，加上自己不知对错的领悟，在自行修练，修练过程中通天教主也从未提出过反对意见，只是解答玄天提出的一切疑问，如果玄天不问题，他也就从不过问。
通天教主这样的态度，就使得玄天自然而然地以为独自领悟的修练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次伤到了这种程度，比起瑶池边渡仙劫时肝胆俱碎还要严重，毕竟那次只是有惊无险，而且转瞬即过，这次却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复原。玄玄真经中什么都涉足了一点，偏生就象故意的一样，没有半句提到疗伤，好象学过玄玄真经的人根本不需要疗伤一样。
玄天开始腹诽起通天教主这个懒得不象样的师傅来，都不说传授一两招疗伤秘法给自己的徒弟。
腹诽归腹诽，这伤势还是得靠自己来想办法。从没吃过这么大亏的玄天倒是有个优势，那就是神经大条，而且从不悲观，那倒是，比起前世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的那一刻来，眼下的状况还真不算是什么绝境。
哼着小调，玄天用鼻音唱起“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用怕，没什么。”一边试着去勾通体内小老鼠一样片刻不宁的木火二气。
道家最看重的就是随心所欲，不象佛门和其他派系，要求定神静气，心气合一。玄天这种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状态，甚至一心二用边哼歌边试着疗伤，正好符合了道家那心随我动，扶摇于天地之间的自然之态。
只要不死，玄天就不会悲观，或者换个说法，死到临头，也还是没死，那就没必要着急，也正是这种心态，才让玄天无意中练成了数万年都无人练成的玄玄真经。
被青藤放在一边的赤蝎轻轻动了一下，玄天想，难道哥哼个小调都能治伤。
赤蝎又动了一下，一个翻身，迷迷糊糊地哼道：“痛死老娘了！”哼完一句又晕了过去。
靠，又是一只妖。玄天想，我为什么要说又？
“谁啊！谁！”熟悉的大喝声，语调古怪，声音却是很清朗，正是分别不久的准提。
“哈哈！”玄天大笑一声，“你这个倒霉催的，咋又进来了。”
一阵黄沙扑来，准提这次骑的却是一头黄狮，一头黄沙为体的黄色雄狮。
挥袖拂开扑面而来的小沙尘暴，玄天笑眯眯地露出洁白的牙齿，“怎么换了个座骑了？”
准提一脸晦气地说道，“我怕碰到坏人，这狮子比起马儿来，总要多些凶气，也能帮着我吓吓人不是。”
玄天笑着说：“怎么，想我了？专程进来看我？”
准提没好气地白了玄天一眼，“鬼才会想你，就算想你，也不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找你。”
准提说完，想起这个地方是困不住玄天的，脸上也露出笑容：“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也不说跟我说声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