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忧患——汉初发生在燕代之地的几次重大事件
汉高帝六年岁首，刘邦在定陶称帝，分封诸侯王，并在自己的直辖国内建立中央集权制度，成为名分上的天下共主。
然而，正所谓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因为汉帝国尚处于初创时期，天下并不太平，刘邦这位开国帝王注定要为刘汉江山呕心沥血，以便为刘氏子孙铺平道路。
从公元前201年刘邦称帝，直到公元前195年刘邦驾崩，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地处北疆的燕代之地接二连三地发生一系列事件，是刘邦最为闹心的一块地区。
一、燕国的两次所谓“谋反”
在汉朝初期，地处北疆的燕国曾先后两次发生所谓“谋反”事件，第一次发生在汉高帝六年，谋反者是故燕王臧荼；第二次发生在汉高帝十一年前后，谋反者却是刘邦与之“相爱”六十余年的兄弟——新燕王卢绾。下面就分别说说这两次“谋反”事件的来龙去脉。
除灭燕王臧荼的真实内幕
汉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七月，即刘邦称帝仅仅半年之际，北方边疆便传来燕王臧荼起兵叛乱并攻破代地的告急文书。由于这是刘邦称帝后诸侯国的首次叛乱，刘邦极其重视，决定御驾亲征。
此次随皇帝亲征的是樊哙等将领，汉军星夜兼程攻入燕境，燕王臧荼于蓟城（今北京市西南）迎战汉军。两军交战，燕军大败，退守蓟城，旬日城破，臧荼被擒，刘邦命令将其枭首示众。这是高帝六年九月发生的事件。在平定燕地之后，时间已进入当年十月，刘邦令樊哙率军继续攻打被一些燕将占领的代地，自己则回驾洛阳。
根据史书记载，燕王臧荼自高帝六年七月叛汉，至九月兵败被杀，前后仅两个月的时间，可谓来去匆匆！《史记》对此事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笔者反复推敲之后，觉得燕王臧荼的这次叛乱很没来由：此人与刘邦并无宿怨，并且刘邦称帝后还保留了他的诸侯王地位，照情理来说，他应该对刘邦感恩戴德才是，绝对没有理由因为感情缘故而竖起叛汉大旗。如果说他心比天高，也想过把皇帝瘾的话，这种假设在情理上也说不过去：一方面，刘邦称帝之际，臧荼曾亲赴定陶，是主要劝进者之一，不会这么快就改弦易辙；另一方面，在当时的时局背景之下，以弱小的燕国去挑战强大的中央帝国，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个道理连傻子都明白，臧荼又岂能犯糊涂？
笔者遍查史料，终于从《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发现一条线索：有个叫温疥的人，因告发燕王臧荼谋反有功，被刘邦封为徇侯，食邑一千九百户。再查这位温疥的老底，此人最初与臧荼是战友，两人曾共事前燕王韩广。韩广被臧荼击败以后，温疥投奔到项羽麾下的大司马曹咎军中任职。曹咎兵败被杀，他又跑到臧荼手下任燕相国。纵观此人履历，也是一个典型的投机分子。
据此看来，事情就不难解释：正是这位温疥使阴招，怂恿燕王臧荼攻打代地，与此同时，他又私下向刘邦告密。刚登九五之尊的刘邦恰好早有翦除异姓诸侯王之意，正苦于师出无名，而弱小的燕国倒是自己把理由送到门上，刘邦岂能坐失时机？于是便有了这出“燕王臧荼反叛，刘邦御驾亲征”的历史闹剧。
刘邦剿灭燕王臧荼之后，返回洛阳，时间已进入深秋季节。这期间，刘邦召见洛阳周边的一些地方官吏，其中就包括一个叫利几的人。这位利几，原系项羽部属，曾任西楚陈县县令。在项羽败亡之前，利几已经投降汉军，刘邦封他为颖川侯。此人生性多疑，他从皇帝擒杀臧荼这件事上嗅到了危险气味，联想到自己并非刘邦的沛丰班底，唯恐此去洛阳凶多吉少，于是索性起兵抗拒。刘邦闻报小小的利几竟然也敢反叛，异常震怒，不惮劳苦，亲征颖川。利几兵微将寡，显然敌不过刘邦带来的中央大军，被打得大败，最后落荒而逃，不知所终。
摆平燕王臧荼和颖川侯利几这一大一小两次叛乱以后，刘邦终于回到栎阳，时间已是汉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十一月上旬光景。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臧荼被擒杀，究竟该派谁去燕国的新主人呢？刘邦心中其实早有所属——这个人就是太尉卢绾（其实也是他的血缘兄弟）。为了服众，刘邦还特地耍了一个手段：让群臣们民主推举燕王人选。朝中那班老臣们跟随刘邦多年，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思，便齐声推举卢绾，刘邦于是顺水推舟，封立卢绾为燕王。关于这个细节，在本书第一章中曾有讲过，这里不再过多重复。
燕王卢绾反叛的经过
刘邦称帝之后，除了韩信、彭越、黥布这三位凭借战功封王的诸侯以外，其身边亲信中，唯一被封立为诸侯王的异姓人物就是卢绾。可是，刘邦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无比信任的卢绾，有那么一天竟然也会向自己举起反叛的大旗。
所谓“燕王卢绾叛汉”事件，本是在韩信、彭越、张敖、陈豨等异姓王侯被刘邦剿灭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为了保持燕国事件叙述的完整性，这里提前讲述。
汉高帝十年（公元前197年）秋冬，镇守代、赵之地的阳夏侯陈豨，在流亡于匈奴边境的韩王信等人的支持下发动叛乱，刘邦传檄诸侯共击叛军，第一个发兵响应的诸侯王就是燕王卢绾。他不仅派出军队向东北方向的陈豨叛军发动攻击，还派出一名叫张胜的使臣前往匈奴，意有劝说与汉帝国已经有了和亲之约的匈奴单于冒顿不要再与陈豨结盟。
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位张胜身上，此人原是故燕王臧荼的部下，乃一位地道的匈奴通。臧荼反叛被杀之后，他依旧留在燕国效命新主子。此次奉命出使匈奴，张胜尚在未见到冒顿之前，巧遇了流亡到匈奴的前燕王臧荼之子臧衍。
对汉廷怀有刻骨仇恨的臧衍，在了解张胜此行的使命之后，便对其挑拨离间，说：“足下之所以被卢绾重用，无非是因为足下懂胡俗、知胡事罢了。其实，燕王卢绾眼下的处境也不容乐观——燕至今尚存，是因为天下诸侯接连叛汉，汉廷无暇他顾的缘故。如今足下奉命出使匈奴，无非是为了尽快消灭陈豨。殊不知，一旦陈豨灭亡，下一个被清除的对象就该轮到燕王卢绾了。如今之计，卢绾宜联络匈奴保全陈豨。陈豨不灭，则燕国可以长存，就算汉廷发兵来攻，卢绾依赖陈豨、匈奴等各方面的力量，亦足以自保。”
张胜这人不但脑子不太好使，而且也胆大妄为。他不但听信了臧衍的这通并不高明的说辞，而且竟然擅自改变燕王的使命，力劝冒顿出兵袭燕，以牵制燕军对陈豨发动进攻。
燕王卢绾闻知张胜结交臧衍，擅改使命，不禁大怒，立即遣使向皇帝刘邦报告，称张胜谋反，请求皇帝诛灭张胜三族。不料，报告刚刚送出，张胜竟然又回来了。卢绾欲治其死罪，张胜却从容不迫地将自己擅自改变使命的动机向卢绾陈述一番，并再三声明，此举非为自身，全是为燕王您考虑。
卢绾听后颇为感动，同时也觉得张胜的做法不无道理。于是，立即释放张胜，并再次遣使上书刘邦，称勾结匈奴者不是张胜，请求保全张胜全族。同时，卢绾私下派亲信范齐去见陈豨，向其表明自己的立场，说燕军这边不过是做个样子给皇帝看罢了，让他全力御汉，力图共存。与此同时，卢绾令张胜作为自己的特使，再次前往匈奴与冒顿斡旋。
后来的事实表明，张胜、卢绾对陈豨和韩王信等叛军的能量估计得过高。汉高帝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冬，汉军击败陈豨，韩王信被杀。到了汉高帝十二年初，汉太尉周勃率军剿灭叛军残部，陈豨被杀。
随着陈豨的败亡，有关燕王卢绾暗结陈豨、外联匈奴之事，被陈豨部下的俘虏揭发出来。因为事关重大，周勃立即将案情上奏给皇帝，刘邦虽然不信，但还是按程序批示廷尉审理。廷尉通过对多名俘虏的审讯，认为燕王卢绾通敌谋逆，证据确凿，并将审讯结果汇报给皇帝。
尽管刘邦心中仍旧不愿相信卢绾会谋反，但面对司法部门郑重呈报上来的这一重大案件，他不能不有所表示。况且，因为年老体迈，加之伤病缠身，他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心中也很想念这位“相爱”六十余年的兄弟。于是，令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两人为特使，前往燕国宣召燕王卢绾入朝。
这里要说一下，当时，楚王韩信、梁王彭越已被皇后吕雉设计杀死，而此次刘邦派去燕国的这二位特使的身份又有些特殊：赵尧不但是专管监察的御史大夫，而且这人还是一位新近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与卢绾没有任何交情。审食其倒是沛丰老乡，但此人在刘邦起兵之后，曾受命留守沛丰保护吕雉、刘太公等刘邦家属长达数年之久，后来还曾与吕雉、太公等人一同沦为项羽的俘虏，乃吕雉的铁杆亲信；坊间更有传闻，说审食其与吕雉之间存在着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如今，皇帝派遣这么两位人物来燕都蓟城宣召燕王入朝，燕王卢绾心中着实没底，便称病不见，并对身边的心腹发起了牢骚：“如今天下，非刘姓诸侯王者只有寡人和长沙王吴臣（吴芮之子）两人了。韩信、彭越被诛，都是吕后之谋。眼下皇帝抱病，朝政由吕后操纵，这个女人阴狠好杀，专以各种借口诛杀异姓王，寡人今若入京，必遭其算计！所以，寡人等待日后陛下病愈，再前往京城向皇帝谢罪。”于是，铁了心称病不见二位特使，也不奉诏入京。
卢绾的话辗转传到审食其和赵尧的耳中，二人知其心志已坚，无奈只得回京复命。刘邦听完两人的汇报，遂开始疑心卢绾谋反。时隔不久，有从匈奴而来的归降者，证明燕王使者张胜仍在匈奴，刘邦这才相信“卢绾果反矣！”
汉高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二月，病榻上的刘邦下诏宣布废除卢绾王位，封立自己的皇子刘建为燕王。同时，命令樊哙以相国名义率军出征燕国；并令北方的齐、赵等国配合出兵，攻打卢绾。
前文讲过，卢绾与刘邦实为血缘兄弟，两人一起长大，“相爱”长达六十余年！刘邦曾给予卢绾无限信任——“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并且，纵观卢绾言行，也始终没有反叛刘邦之意。可是，由于刘邦、吕雉夫妇在汉帝国建立之后，大肆诛杀异姓诸侯王，在诸侯王中造成了严重的信任危机，以致于存留下来的异姓诸侯王如惊弓之鸟，进退维谷。
为了寻求自保，卢绾在陈豨叛乱之际，采纳张胜的计策，其首鼠两端的行为，实乃无奈之举。后来，刘邦派审食其、赵尧入燕宣召卢绾进京，卢绾托病不往，其实也是人之常情。试想，在通讯不发达的古代，卢绾无法辨别诏令出自刘邦还是吕后，自己虽为刘邦血缘兄弟，但名分上仍是异姓诸侯王，既然前有韩信、彭越覆车之鉴，卢绾就完全有理由去怀疑这可能又是吕后导演的一场政治阴谋。为了避免枉死，自己暂避风头，待日后再寻机向自己的兄弟刘邦解释，这种心理动态应该说是可以理解的。
及至刘邦派樊哙率军前来征讨，卢绾这才知道误会闹大了，一时间懊悔莫及，进退两难。好在汉军统帅樊哙和齐相曹参、赵相周昌等人都是卢绾的故交，知道他与皇帝的关系，故采取围而不打的姿态。直到汉高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四月，刘邦弥留之际撤换了樊哙，新继任的周勃在刘邦死后才对燕国发动进攻。
燕王卢绾见汉军发动进攻，不顾群臣劝阻，带领家属弃国而走，以避开汉军的兵锋，以便为日后向皇帝解释留下余地。由于燕王出走，燕国群龙无首，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因此，汉军进展得异常顺利，连下燕国六郡百余个县，继尔收复了整个燕国。
卢绾弃国而走，起初与其家人及骑从千余人，一度住在长城脚下观望动静，实指望等刘邦病愈之后，再去长安当面向皇帝谢罪。可是，时隔不久即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兄弟间的误会遂成永恒。卢绾于悔恨、悲痛之余，只得北走匈奴。
亡入匈奴之后，匈奴单于冒顿封卢绾为东胡卢王，待遇尚厚，然而，卢绾一直郁郁寡欢，不久便在愁闷中死去。十余年后，卢绾的老妻思归汉家，便上书吕雉，请求归汉。其时，皇太后吕雉也已进入风烛残年，她与卢妻在沛丰中阳里时，关系一直特别亲密。如今，岁月倥偬，恩怨成昨，心中也很思念这位相交了几十年的老姐妹，于是高兴地批准卢妻来长安相聚。
卢妻带着家人一路风尘来到长安，被安排在燕邸（燕国在京城的行宫）住下。沛丰乡党的老友们纷纷前来探望，不胜唏嘘！皇太后吕雉亦派人传话，称不日将亲临燕邸看望老姐妹。卢家惊喜交加，开始张罗盛大的宴席。可是不久，吕太后病重驾崩。卢妻感伤之余，很快也病死长安。
吕雉死后不久，以周勃为首的高帝旧臣发动了一系列铲除“诸吕”的政治斗争。卢氏一家唯恐祸及自身，赶紧返回匈奴。一晃又是三十年过去，直到刘邦的孙子刘启当政的孝景帝六年，卢绾的孙子卢他之才率领全家回归汉朝，卢他之被汉景帝封为亚谷侯。至此，刘邦与卢绾这对兄弟间的悲情故事才彻底有了最终结局。
二、“和亲匈奴”政策的由来
匈奴，作为中国古代北方的一个强大游牧民族，其对中原地区的袭扰劫掠，一直是统治者们的心头之病。
为了防范这个骠悍野蛮的民族，战国时期，北方的赵、燕诸国就已开始修筑长城，进行抵御。秦始皇扫灭六国以后，曾命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征，将匈奴逐退到漠北深处，并将原燕、赵长城连接起来，加固修缮，情势一度得到缓解。
秦末汉初时期，陈胜起义，中原地区连年战乱，匈奴趁势再度崛起。刘邦创立大汉帝国，百废待兴，叛乱四起，无力北顾，于是，采纳“齐奴”娄敬的建议，创立和亲匈奴的政策，并被之后的数代统治者沿用。直至汉武帝时期，强大的汉帝国以武力征服匈奴，这一政策才被废止。下面就来说说和亲匈奴政策的由来。
匈奴袭扰华夏的历史背景
匈奴是古代居于中国北部边境的一个游牧部落，其先祖叫淳维，是夏后氏的后代。这个部落无固定住所，择水草茂盛之地居住。匈奴人擅长骑射，平时以放牧、射猎为业；战时则持兵入伍，有利则战，无利则走，只图争利，不知礼仪。匈奴国王称为“单于”，乃天子之意；王后称“阏氏”，“阏氏”在匈奴语中是“胭脂”之意，引申之意为“美丽的王后、王妃”。
匈奴人自夏、周以来，常骚扰中国北部边境。到战国后期，这个游牧民族日渐强盛。为防范其侵略，当时与匈奴接壤的秦、赵、燕三国，均在边境修筑长城，并派驻重兵把守。秦始皇时代，因燕人卢生进献的一部“仙书”载有“亡秦者胡也”字样，秦始皇开始担心这个“胡”会成嬴秦江山的掘墓人，为了防患于未然，秦始皇遂诏令大将军蒙恬率兵三十万，北伐匈奴。在秦军强大的攻势下，匈奴人大败，数月时间之内，蒙恬将河套地区全部攻陷，并划分为四十四县。时过不久，蒙恬再次追击匈奴，占领阴山一带，又设置三十四县。此间，秦始皇又下令将原秦、赵、燕三国长城连接起来，这就是著名的万里长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