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里总有好事情，于金美为王素云办家宴庆贺她平反的第二天下午，就有人敲小院的大门，于金美开门后，发现是两位穿公安制服的干警，这让于金美有些惊讶，难道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请问你们找谁？”
“您是于金美于大娘吗？”
“对呀，我就是于金美。”
“您十年前曾到公安局报过案，报告您侄女王素云在一九六六年曾遭到一伙歹徒轮奸，这案子多年来都没有任何进展。没想到在一个监牢里，有一个叫曾罡的盗窃犯人为了减刑，主动供出了他当年参与的一起轮奸案，当时曾罡只有十六岁，他虽然参与了作案，但没有参与强奸。公安局根据这名犯人提供的线索，已经成功抓捕了参加这起轮奸案的所有嫌疑人。经调查发现这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与你当年报案时指出的时间和地点相吻合。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要让你侄女出面指证嫌疑人，以便尽快了结这一桩多年的积案。”
于金美是在一九六九年报的案，当时这案子已经过去两年多，经过文革的武斗后，公检法开始走上正轨，王素云那时还在学校接受监督劳动。有一天一个强奸杀人犯在执行枪决前被游街示众，于金美看到这个人后，立即联想到王素云被强奸后的惨状，心中顿时怒火万丈，她没有与王素云商量，就到公安机关报了案。公安局接到报案后，也派人找王素云了解过情况，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于金美对破案早已失去信心，没想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伙歹徒逃过了初一，没能逃过十五，还是被公安机关逮住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但这件事秋生和春娇都不知道，现在更不能让他们知道。
“干警同志，这事情牵涉到王素云个人的隐私，现在她女儿、女婿和外孙都在家中，这件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你俩能不能换一个地方调查这个案子。”
“行啊，那我俩先到镇上派出所等候，您通知王素云到派出所来谈吧。”
于金美刚回到房间，赵秋生就问道：
“妈，刚才两个公安干警来敢什么？你们在门外谈了半天，为什么不让人家进来坐坐？”
“他俩是向我了解段上一个人的情况，我本想让他俩进来坐一会，但想到素云刚平反，这些年她被无产阶级专政专怕了，见公安干警进门，心理肯定不踏实，我怎么好让他们进来。”
“唉，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妈，你今后要多多开导她，如今政策变了，那些极左的口号也过时了，平反通知书上说得清清楚楚，过去所有的罪名都是强加给她的，叫她不必害怕，过正常人应有的生活。”
“话虽然这么说，但人也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在昨天的家宴上，素云被我逗得开心地笑了，这真是多年来难得一见的笑容。等会我还想陪素云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你们留在家中反而碍手碍脚，不如趁早回去吧。”
“妈，你今天怎么啦？平时嫌我们回家的时间太少，这次特地回家祝贺春娇的娘平反，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又嫌我们碍手碍脚，看来我这个亲儿子，还不如你的外侄女。”
“说得对呀，你的确不如素云。你当儿子一年能回几次家？我和素云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平时这小院就我母女俩，我们以心换心，相依为命，她与人为善的性格，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连左邻右舍都说我这个老婆子，没有过去泼辣了。”
“妈，谢谢你对素云的照顾。我也想经常回家，但又不能经常回家，你知道我的苦衷。有些错误犯了可以改正，但有些错误犯了，就永远失去了改正的机会。只要素云后半生快乐，我的心里就会好受得多，春娇和飞云在对面房间，你叫她母子过来，我们这就回去。”
“秋生，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如何能不疼你。但你的处境和素云不能相提并论，过去的金童还风度翩翩，可是如今的玉女已经成了败柳残花，这一切都因何而起？人要有起码的良心，我这样做，既为你也为我自己，我们欠下素云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感情债。”
在双桥镇派出所，公安干警祥细询问了王素云被轮奸的经过，但时间过去太久，而且王素云在被红卫兵批斗后，当时已经神情恍惚，她自己也叙述不清事情的经过。公安干警无奈只好把犯罪嫌疑人的照片拿出来让他辨认，时间过去了十多年，当初犯案的人，现在拍出的照片，面貌上的变化太大，看过这些照片后，王素云都摇了摇头。对于王素云的摇头，干警似乎早有所料，这时一个干警拿出了一张犯罪嫌疑人，右耳放大后的特写照片，交到王素云手中，然后仔细观察她的反应。在这张耳部的照片上，耳根下方的面颊上，有一颗非常明显的黑痣，痣上还有几根黑毛。面对照片上突然出现的黑痣，王素云刚开始时感觉似曾相识，经过几秒钟凝视后，突然浑身颤抖，下意识发出了“啊”地一声尖叫，这叫声异常地凄厉，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这个犯罪嫌疑人姓裴，外号痣胡子，这伙人当初轮奸王素云时，他不但是主谋，而且还干了两次，开始和结尾的强暴都是由他来实施的。其实王素云被这伙暴徒凌辱时，意识虽然不清楚，但并没有完全丧失，她被这伙歹徒施暴时，眼睛也有睁开的时候，痣胡子两次压在她的身上，那颗长毛的黑痣非常显眼，曾在她眼帘内停留过，当这颗特殊而恐怖的黑痣再次出现在眼帘内时，时间虽然过了十多年，但脑海中那份丢失的记忆却被唤醒了，而唤醒后的结果是一副恐怖的画面，当脑海中再次出现这样的场景时，王素云如何能不惨叫？于金美此时急忙抱住王素云。
“素云，不要怕，你先静一静，有话慢慢讲，有政府给你撑腰，强暴你的龟孙子，他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在于金美的极力安抚下，王素云经过短暂休息后，渐渐缓过了神，她指着照片非常坚定地对办案干警说道：
“强暴我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但这颗长毛的黑痣我认识，它的大小、部位和形状，已经在我脑海中生了根，化成灰我也认识，我要控告他，我要控告他！……”
王素云刚才惊叫时，两位公安干警还有些紧张，生怕她神经发生错乱。见被害人经过于金美安抚后逐渐恢复正常，并主动要求指证嫌疑人，他俩也会心地笑了。办案干警记录下了王素云的证词，让王素云过目确认后，签字盖上了手印，得到了这起大案中最关键的受害人证词，干警满意地离开了双桥镇。
一个星期后，以痣胡子为首的强奸团伙，被押送到江城中级人民法院接受审判。应受害人要求本案未对外公审，王素云作为受害人出庭，于金美和宫蕾作为证人出庭。由于从犯曾罡交待的作案时间和地点，与受害人和证人叙述的时间和地点吻合，而且主犯痣胡子的面部特征也被受害人确认。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受害人身体和衣物上附着的****斑痕早已消失，但王素云被强奸后怀了孕，进行过人工流产，也有医院的医案记录作为证明。这些人证和物证形成的链条，和该案所有嫌疑人交待的犯罪经过和时间都相吻合。痣胡子犯罪团伙犯罪事实清楚，罪证确凿。法院合议庭经过合议后，主审法官宣判了强奸团伙首犯痣胡子死刑，只待江城高级人民法院核准后立即执行，其余参加轮奸的犯人，各判了十五年到二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曾罡因为检举有功，在这起案件中被免于刑事处分，并对他因犯盗窃案宣判的刑期，由五年减为二年。
二十天后，痣胡子被押赴刑场执行了枪决，王素云接到通知后，感慨地对于金美说：
“舅娘，我那天被批斗以后，精神早已经崩溃了，后来被这伙坏蛋强奸时，人完全是稀里糊涂的。痣胡子耳根下面的那颗痣虽然明显，但我过后并没有太多的记忆，为什么再次见到这颗痣时，我脑海中会出现那天被强暴时恐怖的场景？”
“这事我也说不清楚，也许就是信教的人，讲的因果报应吧。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通通都要报。”
“我想这是人体自身的潜意识，在遭到强烈剌激时作出的反映。当时我虽然脑子糊涂了，身体也麻木了，但意识可能还没有完全丧失，因此再次见到这颗特殊的痣时，才会产生条件反射。幸亏你去报了案，我是永远也不会去报案的，这种事情我怎么说得出口。”
“不报案岂不是便宜了这伙猪狗不如的东西。即便后来曾罡坦白交待了犯罪事实，如果找不到受害人，这案子也不能了结。人呀，还是不能太善良，宽恕恶行，等于纵容坏人。啊，我还忘了一件事，前两天我在城里还碰到了吴保长，他满头的白发，我已经完全不认识了，还是他主动招呼的我。虽然吴保长过去作恶多端，我恨死了他，但毕竟人家也劳改了十年，出狱后住在城里儿子家。他还问起你的境况，我想起从前发生的事，劈头盖脑就给他一顿臭骂：‘老东西，你还没有死呀，真是祸害一千年！吴保长想了想说：‘我有罪，我悔过。’这不是‘抓壮丁’中王保长的语言吗？我还没有回答他的回题，他就主动说道：‘以前讲阶级斗争，王素云的婆家和娘家都有问题，她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唉，我真想见一见当初双桥镇上最美丽的白莲花，如今成了什么模样。但我没有这个勇气，我吴长福的罪孽深重啊！’吴保长讲这话时，布满皱纹的脸上，还是充满了悔意。”
“他大概有八十多岁了吧？已经是耄耋之年了，还能活几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又何必再骂人家呢？”
“素云啊，我这一生虽然坎坷，但比起你来，不知好了千百倍。你当少女时，还是个有棱有角有个性的姑娘，如今怎么满肚子的菩萨心肠，当你受难的时候，菩萨在哪里？”
“舅娘，我不和你争，你刚才还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吴保长劳改了十年，痣胡子也被枪毙了，菩萨也有开天眼的时候。”
“菩萨整整二十年才开天眼，双桥镇上最美丽的白莲花，早已经凋零了……”
“别说了，我就这个命，我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