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保长名叫长福,是土生土长的双桥人,双桥镇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年青的时候吴长福在码头的茶馆里当伙计,茶客都来自四面八方,茶铺就是一个永无休止的杂家论坛。在茶桌子上,上至国家大事,下至鸡毛蒜皮,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在这里被渲染放大,真真假假,包罗万象。吴长福在这样的环境里,练就了阿谀奉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后来吴长福自己开茶馆当老板,利用茶铺的方便,兼职掮客的角色,替人介绍买卖,为嫖客拉皮挑,给人当包打听,只要能挣到钱,他什么都愿意干。
有一年镇长家的二姨太,晚上在家里打麻将,圆钟后回到卧室,发现自己的首饰盒被盗,所有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二姨太哭得呼天呛地,镇长下令捉贼,但一点破案的线索都没有,这件案子让保安队长很没有面子。
吴长福听说后,突然想起镇长家被盗那天晚上,曾有一个面生的茶客来茶馆听评书,正当说书人讲到精彩处,那人却起身离去,吴长福好奇地到茶馆门口望了一眼,却发现那人是和镇长家的厨子一道匆忙离开的。吴长福当时就觉得奇怪,镇长家的厨子,是他茶馆里的常客,那天晚上他并没有来茶馆听评书,为什么要悄悄地把这个陌生人带走?
镇长家发生窃案后,吴长福前思后想,觉得这件窃案蹊跷,说不定就是镇长家的厨子干的,他是不是趁二姨太晚上打麻将的时候,潜入她的卧室,盗走了首饰盒。吴长福把这条线索悄悄告诉了镇长,镇长让保安队长把厨子抓来严刑审问,果然是一起内外勾结的盗窃案,二姨太的首饰找回来了,镇长高兴之余,把吴长福提拔为了保长。这件事发生在抗日战争爆发那一年,屈指算来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年。
这些年来吴长福尝到了当保长的甜头,他能说会道,左右逢源,像一条泥鳅,把稀泥合得团团转。尤其是在国难当头的年月里,江浙一带来了不少的外省人,这些外省人来到双桥,在吴保长管辖的区域内避难,多多少少都要孝敬他一点,吴保长得了好处也会卖乖,力所能及地帮这些人租房子,想做买卖的,他能出主意,有子女上学的,他联系学校,吴保长做这些事,目的只有一个,以期得到更大的回报。
自从陈掌柜来找过吴保长后,吴保长就迅速打听清楚了童家二少爷的来龙去脉,开始坐在家中盘算计谋,经过一整天的冥思苦想,一条妙计被他推演得天衣无缝。吴保长兴奋之余,觉得如果能为童家二少爷促成这门婚事,其实对王素云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人往高处走,童少怀比赵秋生不知强了千百倍,等她习惯了富人家过的生活,我这个媒人,一定会得到不少的福喜……刚想到这时,这时有一队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吹着喇叭,敲锣打鼓从门前经过。吴保长一时兴起,也悠悠然地哼起了小调:
“新姑娘,真好看,头插花,手拿扇,生了儿子掌家院。新郎官,耳朵宽,戴红花,笑得欢,考上状元当大官。”
等陈掌柜再次来到吴保长家时,吴保长知道财神爷来了,两只眼睛笑得咪成一条缝,心里却在想,如今这件事情,他急我也急,他急着想讨好东家,我急着想得到银子。我越是想得到银子,越不能提到银子,这就是兵书上讲的欲擒故纵的策略。
“陈掌柜,你果然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只是闹着玩的,王姑娘虽然是双桥镇上独一无二的白莲花,但毕竟是贫家小户里出生的女孩子。童家的社会地位如此显赫,童家的二少爷真的相中王姑娘了吗?”
“吴保长,话可不能这样讲,朱元璋一个叫花子都能当上皇帝,鸡窝里当然也能飞出金凤凰。如果王姑娘真的肯嫁给童二少爷,她就成了童家的二儿媳妇,连我在她面前都要低三分头。这两天你一定费尽心思,把一切都谋划妥当了吧。”
“这件事不太好办哟,公开出面说媒,等于拆散一对金童玉女,十有八九要碰钉子,我虽然也想到了一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妙计,但我怕事后怀恨在心的赵秋生会杀了我,办这件事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你身为一保之长,一个区区的高中学生还能把你怎么样?痛快一点,开个价码,在这件事情上,童家决不吝惜钱财。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但绝不能强迫王姑娘嫁给童二少爷,必需要让她自觉自愿地踏进童家的大门,事情办妥当之后,你这个狗头军师,一定能得到一块大大的骨头,哈哈哈……”
“嘿嘿,你骂我是狗头军师?你自己还不是童家的狗头军师。要是双桥镇上没有我这个狗头军师,好多事情都办不成,你信不信?”
“我当然相信,当然相信,要不然偌大一个双桥镇,我为什么单单来找你吴大保长?”
“既然童家不吝惜钱财,这事就大有希望。但首先你要舍得放弃赵来福的院子,这老东西是个江湖油子,他见多识广,对你诱骗他儿子参赌输掉院子的事情恨之入骨,如果他出面反对,这事就没有任何成功的希望。但如果赵来福肯和我暗中联手,我的这条妙计就成功了一大半,至于赵开惠母女和于金美母子,都在我和赵来福的掌控之中。”
“吴保长,原来你是想拿童家的院子当诱饵,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呀!”
“怎么,陈掌柜舍不得这座小院子?你当初把赵开吉玩弄于股掌之间,左手借钱出去,右手收钱回来,赵来福失去院子,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如今你又想打他外孙女的主意,鱼和熊掌都想拿到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情?如果你肯放弃院子,赵来福就会权衡利弊,他的态度变了,你的事情就好办了。”
“舍得,舍得!这院子又不是我陈家的,东家都已经交待过了,为了得到王小姐,绝不吝惜钱财,一座小小的院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就对了,舍不得儿子套不住狼,赵来福如果尝不到甜头,他岂肯全心全意地与我配合。此外,你还要准备一处偏远的房屋,再找几个带枪的警察,不管真的假的只要穿警察服装就行。”
“吴保长,你还有完没完?怎么条件越提越多。”
“你弄别人的钱有一整套,但要弄到别人的人,我也有一整套。赵开吉不是失踪了吗?我估计他短时间内不敢回来。但他的失踪却为我的计谋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这弄人的绝巧……”
“吴保长,你这招棋果然绝妙之极,先安好套套,然后步步为营,让王家母女按你的计划,一步一步自己钻进来,我把你服了,彻底服了!”
吴保长见陈掌柜对他的计谋心服口服,而这场大戏又是由他亲自来唱主角,现在谈出场费,正是最好的时机。
“陈掌柜,你彻底服了嗦,彻底服了就有彻底服了的价钱,能在你汇源钱庄拔根毛,也够我一个小保长吃上三五个月。除了院子,王姑娘的聘礼也不能太少,这样才能打动赵开惠的心,毕竟她的女儿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嫁到你童家当二房,也是够委屈的,至于我这个媒人的酬金嘛,你陈掌柜就看着办吧,反正又不是从你口袋里掏钱。”
“吴保长,你一会说王姑娘能嫁到童家是她的福,一会又说当二奶委屈了她,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听谁说童家二少爷是娶二房,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陈掌柜,我说过的话,全部都是真话,但要分此时和彼时,这和你借高利贷给别人时,使用的是同一类型的语言。童家二少爷娶过妇媳的事,我猜都猜得到,还需要到处打听?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王姑娘知道,否则童二少爷的一厢情愿,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知道这些内幕,无非是多了一份讨价还价的酬码,不知陈掌柜想怎样打发我?”
“你这个修练了千年的狐狸精,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铜臭味,童家一座院子都舍得,还少得了你哪点酬金。”
“哪你想用什么东西当酬金?”
陈掌柜用姆指和食指比了个圆圈。
“铜板?”
“大头。”
“多少?十块?百块?还是千块?”
“好大的胃口!你干脆把枕头再垫高一点,闭着眼睛喊个一万块,让我把钱庄里的钱,全部倒进你的嘴巴里,看你****的吞不吞得下去。”
“有什么吞不下的,老子漫天要价,你龟儿子就地还钱,这难道不是生意场上的礼尚往来?”
“别以为这双桥镇上,只有你吴屠夫才会杀猪,离开了你,所有的人就一定要吃混毛猪,还是识相一点,用十位数开价,否则拉倒。”
吴保长知道陈掌柜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开钱庄放高利贷的人,心子比泥炭还要黑,如果要价太高,陈掌柜的油水就要大打折扣,如果要价太少,自己又心有不甘,他迅速盘算出两个人之间利益的平衡点,于是狡黠地笑了笑,举起了拳头,拉开划拳的架式,陈掌柜一看,知道十位数已经搞定了吴保长,也奸笑着举起了手,展开了一场价格拉锯战,吴保长首先开了火。
“十位就十位呀——九九归一。”
“周瑜打黄盖嘛——两相情愿。”
“黄盖算个球,吕布最英雄——八面威风。”
“刘皇叔求贤若渴——三顾茅庐。”
“张飞气惨了——七窍生烟。”
“心平气和点,生意才兴隆——四季发财。”
“老子发毛了——六亲不认。”
“废话说完了——五福临门。”
陈掌柜和吴保长用手指头比划了半天,一到九都比完了,两个人的眼睛这时开始对视,几秒钟后,忽然双方都敞开嗓子大笑起来,五十块袁大头,击掌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