腋下夹着的女子双目紧闭,眼睫毛微微抖动着,看得出来,她这是在装睡,也许是刚才残酷的决斗吓坏了她,她才会用这种最无力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她安静的躺在我的臂弯里,面色安详,颊上依稀带有泪痕,我见过的女人屈指可数,眼前这个,算得上绝色。
她的面容,竟然让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人奴营中只有暴戾和血腥,像现在这种宁静和平的时刻,几乎没有。
不知为何,我竟有股冲动,伸手触摸了她的脸,仿佛我的猥琐的动作触怒了她,她竟睁开眼,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跳起来拼命想从我的臂弯里逃出去,嘴里发出了一种鸭子般‘依依呀呀’的声音。
这声音让我感到好奇,大概是她惊吓过度吧。
“你不用怕,我不会来伤害你,我只问你几个问题,就放你离开。”
这女子根本不听我的话,两条腿胡乱的蹬着,不让我靠近,我有点无奈,大概,在她眼里,我和折磨他的妖魔并没有什么两样。
尽管不愿意伤害她,然而我耐心有限,这女子像小鸡一样被我一把抓在手里。
“看清楚了,我不是坏人,告诉我,降…那个…姓贺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事实上她挣扎得更加厉害,拼命摇晃着手臂,口中除了发出简单的几个音节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竟像是疯了…
“怎么回事?”
我越来越感到狐疑,这时,我注意到女子大张着的嘴巴里,似乎有血冒出来,背脊一凉,我小心掰开她的嘴,竟然看到这女人的舌头,已经被人割掉了,虽止了血,然而血泡仍不停的在渗出来。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恶寒,我突然间愤怒了,如此残忍的行径,简单令人震惊。
完全可以断定,这必定是蛇奴做下的好事。
“畜生,怪不得这么轻易就肯把她交给我,原来早已把她折磨得疯了!”
我开始担心起来,既然蛇奴已经对这可怜的女人实施了可怕的酷刑,那么,她会不会已经把降魔卫士的下落说出来了?若真是如此,说不定降魔卫士此刻已落在了蛇奴手里,这于我而言,算是一个坏消息。
无论如何,我必须得弄清楚这件事。
正胡乱想着,忽然,眼前的女人趁我不注意,突然间跳起来,猛地一头撞向前方的立柱。此时,我就算想阻止,恐怕也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闷响,鲜血从她额头裂开的缝隙间喷出来,她慢慢倒下,倒在了血泊里,眼睛却仍睁得大大的,没有闭上。
我感到震惊,心中仿佛被一把铁锤狠狠捶了一下。
“为什么…要自杀…”
鲜血映红了她的脸,将她原本苍白的皮肤变得像烈日的余晖一样红,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十分干净整洁的淡黄色碎花裙子,也许,她生前应该是一个很爱漂亮的女孩吧,可惜妖魔的出现,毁了她的一切…
不知为何,我的心似乎随着这女子的死,也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尽管她的死并非由我所致,然而无论我如何狡辩,也摆脱不了帮凶的嫌疑。
我罪行累累,满手鲜血,该死!
但即使她死了,妖魔也不会放过她的尸体,他们物尽其用,会把尸体丢入铁锅里煮沸了分食,我低下头,看到她仰面倒在血泊中,动也不动,或许我该做些什么。
拿起烛台,我倒了些火油在她身上,很快,火焰就吞没了她,能够让她的尸体不受妖魔的侮辱,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尸体烧焦时散发出来的烤肉味从窗口内飘了出去,忽然,大门被人一脚踢破,我看到铁骨狰魔像野兽一样冲进来,咆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来不及解释,他已经看到地上燃烧的尸体,显然我的所为让他火冒三丈。
“好大胆的狗奴,我要你把这女人活着带给我,你却把她给烧死了!”
铁骨狰魔挥起一拳,铁锤般的拳头击中我的下颚,瞬间将我击倒。
我脑袋晕乎乎的,几乎站立不稳。
这时蛇奴嘲笑道:“对待女士,你应该温柔一点,看来你经验太少,对她太粗鲁了。”
“闭嘴,你也想挨鞭子么?”狰魔什长扭过头,冷冷看着他说道。
蛇奴脸上闪过一丝惧色,不敢再来讽刺我,但他幸灾乐祸的眼神,却让我恨不得一刀剁了他,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对付一条浑身充斥着毒液的毒蛇,必须要捏住他的七寸,一击致命!
我单膝跪地,低垂着头。
“铁奴…请求狰魔大人的原谅,是她…不堪受辱,撞墙自尽而死,而我又不小心打翻了火烛,这才导致她的尸体烧起来了…”
这种拙劣的谎话,我不知道能不能够骗过狰魔,但我想,这女人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物,狰魔应该不会仔细检查她的死因。
狰魔傲慢的看着我,将他手中皮鞭高高扬起。
“哼,死罪可恕、活罪难逃,必须杀鸡儆猴!”
我松了口气,听他的口气,似乎已相信了我的话,尽管这女子是自尽而死,然而我私自焚烧尸体这件事,却比杀了她更加罪不可赦,皆因用火烧掉一具可食用的尸体,相当于毁掉妖魔的军粮,这放在狰魔手里,足可导致我死一百次。
“铁奴愿受惩戒。”我谦卑的回答道。
狰魔什长舔了下嘴唇,残忍的笑道:“你自愿领罚,好极了,”他转过身,大手一挥:“卸下他的甲胄,剥光他的上衣,将他绑在广场上鞭打一百!”
我有点吃惊,这绝非普通的鞭子,而是由癞皮妖蜕下来的皮制成的妖鞭,打在身上非同寻常,一百鞭子足以打死一个不太健壮的普通人。尽管平时也常受到妖魔的鞭打,然而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十鞭,此刻他要鞭打我一百,简直不可想象。
但我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更不愿在蛇奴面前示弱,毅然决然的说道:“我愿受罚!”
立刻,就有两个魔兵手执铁链走进来,卸下了我的铁甲,又把我剥得赤条条的,锁到了广场外的一根高高立起的梁柱上。
铁骨狰魔拿着皮鞭,缓缓扬起了手,他正要一鞭子甩下——
然而这时,蛇奴忽然跪下来说道:“狰魔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狰魔什长愣了一下,低着头看他。
“你有什么事?”
蛇奴用一种缓慢而恳切的语气说道:“狰魔大人,念在我和他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希望您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的口气令我不解,明明蛇奴和我是死敌,但从他说话的语气上听来,似乎是在为我求情。
我感到狐疑,他想干什么,这阴毒的蛇奴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难道说,你想替他求情么?”
显然铁骨狰魔也有点无法理解。
我注意到蛇奴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的光芒,令人胆寒,他冷酷的笑了笑,说:“当然不是,我只想恳请狰魔大人可以答应我,由我来代您执行这一百鞭子,蛇奴一定会好好‘招呼’他的,嘿嘿,嘿嘿…”
他阴森森的笑着,笑得我头皮发麻。
原来他是想亲自来折磨我,这家伙果然没安什么好心,我狠狠瞪着他:“你敢?!”
一百鞭子非同小可,即使像我这样体格健硕的人,也不容易扛住这一百皮鞭,何况蛇奴恨我入骨,要是由他来执刑,只怕我会被他活活打死。
无论如何,我也不希望狰魔答应他这个要求。
“狰魔大人,这等无礼的要求,您一定不能答应他!”
无奈之下,我只能向铁骨狰魔求救。
“有点意思…”
铁骨狰魔似乎正在考虑蛇奴的这一提议,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小的变化,仿佛兴奋极了,而此时,我的心却在往下沉。
片刻之后,这妖魔残忍的笑起来,最终回答他:“小心点,别把他给打死了。”
我感到绝望…
蛇奴得意的看着我,迫不及待的从铁骨狰魔手中接过那根皮鞭,拿在手里掂了掂。
“我一定不会辜负狰魔大人的期望。”
‘豁啦’一声,他对空甩了一个空鞭,鞭梢击打在空气中,仿佛要把无形的气体撕裂,我知道,今日我在劫难逃了…
“铁奴,你的末日来临了!”蛇奴冷酷的说道。
我死死盯着他,若非铁链捆住了我的四肢,我一定会扑过去,一口咬碎他的咽喉!
“不过一些皮肉之苦,还远算不上是末日。”我冷冷的回答他。
‘哗’的一声脆响,蛇奴甩手打出了一鞭,立刻,我的胸口就出现了一条火辣辣的血痕,被鞭子抽中之后,身体竟有种可怕的灼伤感,正以鞭痕为中心,慢慢的朝四肢扩散。
癞皮妖的皮肤凝聚有一种诡异的毒素,能够让人提神的同时,神经的敏锐感也将加倍提升,这也就意味着,平常可以忍受的疼痛,在它的作用下,将会成倍增加。
尽管鞭子是由癞皮妖蜕下的皮制成,已经没有多少毒素留存,然而依旧不是普通鞭子可以相比。
更何况蛇奴甩鞭的力道掌握得很好,既能让我感到痛苦,又不会打死我。
“告诉我,你没有杀掉那个降魔卫士!”
蛇奴怨毒的说道。
由于疼痛,我竟开始痉挛。
“休想…来陷害我!”
“还嘴硬?”蛇奴冷冷的一笑:“如果你真的杀掉了他,那他的尸体在哪里?只要你能交出他的尸体,那才能说明你是清白的,不是我们之中的叛徒!”
“你…诬赖我!”
我注意到一旁的狰魔皱了皱眉,提醒道:“奴隶,注意你的言辞!”
蛇奴畏缩的退了一步,回答说:“狰魔大人,我…我会找到证据,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但愿如此,否则,下一个被绑在这里的人将是你!”
大概蛇奴是想利用这一次的机会,让我在狰魔面前‘屈打成招’,从而顺利的除掉我,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铁骨狰魔竟会阻止他这么做,也许,这是因为狰魔先入为主的观念,始终认为降魔卫士已经死在我手里的缘故了吧…
我感到庆幸,至少,我的所作所为,还没有在狰魔面前暴露。
“我一定,不会让狰魔大人失望的。”
蛇奴抬起头,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我身上,鞭子拿在他手里,竟也变得像毒蛇一样阴毒,每一鞭都是火辣辣的,打得我皮开肉绽。
“五十六、五十七…七十一、七十二…”
监督的魔兵慢慢数着,随着数量的接近,蛇奴的面色也变得越来越绝望,我知道,他开始害怕了。
事实上我并非一个心胸宽广的人,蛇奴今天对我做下的一切,迟早我会从他身上加以十倍的讨回来!
“停下,已经一百鞭了。”
魔兵数到一百,蛇奴就识趣的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交到了狰魔手里。
“什长大人,您的鞭子。”
铁骨狰魔接过皮鞭,傲慢的质问他说道:“那么,你从铁奴身上压榨到了哪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蛇奴面色一沉,仿佛这个问题难住了他。
“狰魔大人,我…我会找到证据,来证明我是…对的…”
铁骨狰魔慢慢走上来,冰冷的铠甲几乎碰到蛇奴的鼻尖:“你们之中,铁奴是最强的,作为我族的马前卒,我不希望一把锋利的尖刀,毁在你的阴谋诡计之下,你最好记住,如果你无法代替他的地位,最好安心做你的奴隶,”这妖魔微微抬头,仿佛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注意到他背脊上的骨刺正一根根的竖起来,就像受惊的刺猬。
忽然,他很快的甩出一鞭,站在他眼前的蛇奴立刻痛苦得捂着眼睛,蹲了下来。
蛇奴背对着我,尽管我看不清楚他到底哪里受伤了,然而鲜血顺着他的铠甲流下来,一直滴到了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
“这只是给你的一个小小教训,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狰魔什长冷酷无情的警告他。
“多谢…狰魔大人不杀之恩,不…不会再有下次了…”
蛇奴几乎把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毫无疑问,狰魔给他的惩罚丝毫不亚于我的一百鞭子。
甚至我还能看到他身体的轻微痉挛,想必心中的愤怒,比肉体的折磨要来得更加痛苦吧。
“把铁奴放下来,给他一碗肉,补补身子。”
“遵命,什长大人。”
狰魔的亲随魔兵解开我的镣铐,从铁锅里抓出一条煮烂了的腿骨,丢给我。
我不敢拒绝,强忍着痛楚单膝跪下,表示臣服。
“根据鬼探子来报,逃出去的武德庄幸存者,已经顺利和黒袍阁接上了头,黒袍阁派出的降魔卫队,恐怕不日就会到达了。”铁骨狰魔阴森森的目光盯在我脸上:“在没有彻底捣毁黒袍阁援军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够和睦相处。”
我有点吃惊,故意放生的活口也只是刚和黒袍阁接上头,那这庄子里那个姓贺的降魔卫士又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难道说,他是孤身一人赶来救援的?
可惜狰魔没有再说话,似乎他也忘记了这件事。
我目送着他离开,这时,蛇奴站起来,慢慢转过了身。
他捂着的那只手掌的指缝里,到处都是血,我不知道刚才狰魔究竟弄伤了他哪里。
“我一定会记住这笔仇,永远也不敢忘记!”
蛇奴怨毒的说道,他慢慢松开手,我看到他的左半边脸颊,出现了一条可怕的鞭痕,狰魔那一鞭,几乎打烂了他的半张脸,连带着蛇奴的左眼,也被他给打瞎了。
“你瞎了!”
我吸了口凉气,想不到狰魔下手竟如此毒辣。
“别假惺惺的了,我这只眼睛,是你弄瞎的,你的‘恩德’,我蛇奴这辈子都不敢忘,小心点,说不定某一天,一条毒蛇会缠上你的脖子,在你的眼珠子上咬一口!”
他痛苦的笑着,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里,目光极其怨恨的盯着我,仿佛我才是弄瞎他眼睛的罪魁祸首。
不,应该说,在他心里,这只眼睛的确是我搞瞎的,但在这件事上,我也感到无奈。
说不定是狰魔故意挑起我和蛇奴之间的仇恨,他才能更轻易的来控制我们,妖魔的手段,一向残忍而狡诈。
不得不说,狰魔这一箭双雕之举,实在高明,既削弱了我和蛇奴两人的实力,又加深了他与我之间的仇恨,至少在短期内,我们两个必将势成水火,拼个你死我活。
尽管我不惧怕蛇奴,然而此刻刑罚刚毕,身体上伤痕累累,这种情况下,我没有把握能够与他一战,但面对毒蛇,气势上绝不能输,我明白,一旦被他压住一头,他势必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直到把他的毒牙抵在我的咽喉上——那才是必死无疑!
“说话小心点,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蛇奴嘲讽道:“你当然不是,谁不知道,你是魔蹄大人眼前的红人,年纪虽轻,却资格最老,嘿嘿,嘿嘿…”言下之意,是说我从小被魔蹄收养,能够跻身魔蹄座下人奴营的最强猛士,靠得不是自身实力,而是魔蹄的提拔。
我知道和他抱同样想法的人奴不在少数,我懒得和他争执。其实在妖魔眼里,没有谁高谁低,只要是个人类,在他们看来,都是一样的奴隶。
或许我对魔蹄而言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跟随他时间最长、活得最久吧,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奴,都已经死得尸骨全无了…
我弯腰捡起战刀,拇指在刀锋上不断摩擦着,强烈的痛楚虽蚕食着我的神经,但面对蛇奴,却不能流露出一点畏惧痛苦之色。
“你一直想知道那被我斩杀的降魔卫士尸体在哪里,如果够胆,现在就随我来,我带你去观摩一下也未尝不可。”
蛇奴有点怔怔:“真的么?…”他向前迈了一步,但随即却有点犹豫,大概是他注意到我面色不善,手里又提着刀,也许以为我这是故意把他引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然后一刀斩了他。
我怕他,然而他却更怕我,毒蛇再致命,也不敢和老虎正面对决。
“你有那么好心?”他摇摇头:“我不信。”
我冷笑一声,归刀入鞘:“信不信由你,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我就不会这么大方了。”
瞧他的脸色,我算定了他不敢跟来。
“山虞魁,替我拿好装备,我们走。”
小妖山虞魁吞了一口口水,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腿骨,馋涎欲滴。
“铁奴大人,这肉…不准备带走了么?”
“念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这是你的奖赏。”
“我的…奖赏?”山虞魁欢呼一声,拿起腿骨,拖着我的战甲和短柄斧一路跟了上来,看到蛇奴不甘心且无计可施的脸,我只感到好笑。
夜幕下的武德庄,是一座空城,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房屋,我随便找了一间偏僻的,推门走了进去。
直到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竟摔倒在地。
“铁奴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山虞魁丢下战甲,惊恐的退到了房门外,有点手足无措。
强忍着痛楚,我抬头说道:“白天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庄子外的河边,长着一些镇痛用的刺棘花,你…你去帮我采几株过来。”
事实上,狰魔惩戒我的一百鞭子,差点要了我的命,此时,全身都仿佛泡在荆棘丛里,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我的神经,若不进行包扎,恐怕我很难捱过天明。
“就是那种…长着倒刺的白色花朵吗?”
我点了点头,痛得额头冷汗直冒,更要命的是,汗水从皮肤里渗出来,一旦和伤口接触到,这种痛楚就会成倍的增加,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在人类当中,我的体格算得上健壮,尽管没有妖魔那种可怕的再生复原能力,然而平常小伤,一般也不会被我放在眼里,只是今日的鞭伤,却不同凡响,癞皮妖蜕下的皮制成的鞭子,打在人身上,足以产生撕心裂肺般的疼。
意志力稍差的人,在鞭打的当时,恐怕就已经痛死了。
“别…磨蹭,快去…快回!”我怕这劣等小妖在路上故意耽搁:“要是事情…办得好,还有奖赏给你…”
山虞魁眉毛一挑:“铁奴大人请务必放宽心,山虞魁很快就把刺棘花带回来给您!”
他转过身,一溜烟跑了。
我痛得近乎晕厥,只能把刀鞘放在嘴里,上下两排牙齿咬住它,生怕一不小心,将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
夜很安静,一抹明亮的月色从窗户的缝隙间照进来,落在我脚边。
忽然我有点害怕,如果挺不过今晚,那我就会死,自己的尸体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被妖魔撕碎了吃掉?尽管我不害怕战斗,然而却畏惧死亡,更怕死后连尸骨都得不到平等的对待。
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一个合理而高尚的死法吧…
默默想着,我挣扎着爬了起来,山虞魁去了已经有段时间,却仍没有回来,直觉告诉我,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蹊跷。或许,他在路上被蛇奴给拦住了,一想到蛇奴,我心中就冒出一阵冷汗,要是被他知道我要山虞魁去采刺棘花镇痛,他一定会轻易联想到我伤势其实远没有他看到的那么轻松,如此一来,这阴险的毒蛇极有可能会来找我的麻烦。
再不济,也会在采来的刺棘花上动手脚,毒蛇最擅长的事,就是让人不知不觉的死去。
想到这里,我有点绝望,人奴营的生活犹如地狱,一旦受伤,势必意味着死亡,我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亲信都没有,的确是个悲剧。
“不能再逗留下去了!”
我打开门,硬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外面走出去。
屋外是一条黑暗狭窄的街道,两边房屋已经被摧毁,有些已成了一片瓦砾,我有点后悔,如果妖魔没来,武德庄应当是一座十分繁荣昌盛的庄子,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人奴的命运也不由自己。
走过一间破屋子时,忽然,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响。
像是狭长的街道尽头吹过来的风声,但又有点像故意压低了声音吹出来的口哨声,我不禁感到好奇,微微拔出刀,忍着痛,将耳朵贴在门面上。
然而这时,屋门被人从里面突然打开,一只强健有力的手伸出来,猛一把环住我的脖子,把我给拖到了屋子里。
尽管我早有准备,却由于全身火烧般的疼痛,还是着了对方的道。
“大胆!”
嘴一松,刀鞘就掉了下来,与此同时,战刀已被我一下拔出,跟着狠狠一刀朝前方劈过去。
这一刀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杀机,无论是在手法还是时机上,都掌握得很好。然而过度的刺痛,导致身体的反射神经变得脆弱而敏感,这动作做到一半,双手竟不由自主的开始抽搐。
我心中一惊,用尽力气勉强拿住了战刀,可是这一刀却再也劈不下去了。
一股绝望的情绪在我心里蔓延,难道我要死了么?刹那间,我全身都冷冰冰的,仿佛刚从冰窖里被人捞起来。我很无奈,在这里伏击我的人是谁,会是蛇奴么?…
我怔怔的站着,身体里全部的力量只够握住一把刀的分量,曾经那个人奴营中第一猛士,现在仿佛完全成了一个落魄无用的废物。
我感到沮丧与颓废,只求蛇奴可以让我速死…
但等了半晌,却仍不见有人来攻击我,我有点狐疑,抬头看了看四周,黑暗中,似乎有一个人影正隐匿在阴影里。
“谁在那里?”我警觉的问道。
片刻之后,一个浑厚的声音慢吞吞的响起:“我见过许多人,从他们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然而,从以往的任何经验里来寻找,我都看不透你,你是谁?为什么伤我的人是你,救我的人也是你,你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令我意外,这人不是蛇奴,而是失踪的降魔卫士!
“原来…你还活着!”我松了口气。
“你很希望我死么?”
他有点不怀好意的回答说。
我知道他误会我了,尽管是我将他击伤,但事实上,这也是被逼无奈。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想过要杀你,甚至…我从没想过要杀任何人,这…这都是被逼无奈…”
他冷冷的笑声从黑暗里传来。
“没有被逼无奈,只有自甘堕落。”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不想和他继续探讨下去,现在唯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武德庄里的那条密道。
“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还能离开?”他明明断了好几根肋骨,不可能轻易离开原先的那间屋子,在我看来,或许另有其他人在暗中帮助他,会是黒袍阁的人么?
降魔卫士回答我说:“黒袍阁总有一些手段,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何况只是区区小伤。”
我感到吃惊,黒袍阁竟有这等能力,果然令人深不可测。
“那你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
“完全恢复谈不上,至少也痊愈了七八层。”降魔卫士语气平静,听不出来有任何的不适。
我十分震惊,短短一夜不到的时间,他竟能从重伤之中恢复到七八层的实力,如此手段,简直令人恐怖,黒袍阁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疑问,”他有点期待的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没有急着下手来杀我?”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旦答错,极有可能会引起他的敌意。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没有恶意,只是…和你们一样,我也想脱离妖魔的掌控。”
“你也想逃出去?”他似乎有点不相信:“为什么,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无奈的笑了笑,此时,浑身犹如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躯体,这种痛楚,已不是普通的疼痛,而是接近于忍耐的极限,然而可怕的是,癞皮妖皮肤上遗留的毒素,却能使我时刻保持清醒,无法因为过度的痛楚而陷入昏迷状态。
大脑的自我保护系统已经被这类毒素彻底破坏,只有捱过了四个时辰,这种痛感,才会慢慢消退。
尽管以前也遭到过毒打,却绝没有这一次来得凶险。
我不知道能不能捱过这次危机,但至少有人和我说话来分散我的注意力,还是可以少量的减少我的疼痛感,与降魔卫士交谈的时候,我也尽量保持语调的平稳。
“妖魔不把我们当人看,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被吃掉,我…我只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没什么好说服他的,我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更不会编造谎话来欺骗他,只是说出了我心中最真实想法。
事实上,我唯一的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活下去。
降魔卫士良久不语,甚至连一丝细微的反应都没有流露出来,我有点忐忑,难道说,这个理由对他而言毫无吸引力?
终于他开口了,只是声音很轻。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肯冒这个险…”
仿佛在喃喃自语的说着,声音极低,然而还是传到了我耳朵里。
“你和我所见过的人奴不一样,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点还没有泯灭的人性,或许…你还没有彻底堕落,仍有活着的价值,”他叹口气,语气渐渐缓和下来,不像一开始那么尖锐和充满敌意:“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我有点怔怔:“帮你?我…我能帮到你什么?”
“其实,你被绑在广场上受刑的一幕,我都看见了。”他说道。
他都看在眼里了么?我感到沮丧,这么说,我像条狗一样向狰魔哀求的场景,他也是看见了的。
大概他也看出我有点不快,安慰我说道:“那不算什么,换做是我,也会像你那么做,大丈夫能屈能伸,暂时的屈服并不代表一生的堕落。”这降魔卫士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我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必定是件极重要的事情。
“事实上,武德庄的内部,有一条秘密通道,我想你一定也猜到了这件事。”
我眼睛一亮,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是的…我猜到了,我们来时,庄子里只有庄丁,却不见妇孺老幼,他们应该都躲起来了吧?”
“不,他们已经顺着密道离开了,就算妖魔想抓住他们,只怕也来不及了。”
如此说来,庄内的密道果然能够通向武德庄外,这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一致,但既然庄民都已经撤离,那蛇奴捉到的那个女子又是怎么回事?也许,是落单的庄民吧。
我心中这样想着。
“那我们还等什么?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带着你离开。”
在黑夜中,降魔卫士发出了一种近乎嘲讽的笑声。
“我要是能走,还需要你干什么?要不是实在无计可施,我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我忍着痛,耐着性子问他:“到底是什么事?”
他回答我说:“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黒袍阁派出来救援武德庄的降魔卫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见我脸色有异,他立刻说道:“你也不用瞒我,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我感到吃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件事的?还是说,这纯粹只是他的猜测。
然而仔细一想,其实能够猜到这是一个陷阱并不困难,至少妖魔屠杀完一个村庄之后,赖着不走,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有心人只要稍微联想一下,就完全可以想到这方面的问题。
“黒袍阁行踪诡秘,神出鬼没,妖魔吃了你们不少亏,所以才…定下这条毒计,想一举消灭你们的有生力量…”
“妖魔也未免太小看黒袍阁了,”降魔卫士沉声说道:“我们虽无法和魔军作正面对抗,但他们想要消灭我们,却也是痴人说梦!”
“咳咳…咳…咳咳……”他情绪激动,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有点狐疑,他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大半么,为什么还会如此痛苦的咳嗽?难道说,他是骗我的?
“怎么回事?”我问道。
“正如你所料,”好一会儿,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下去:“事实上,我伤得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只是…黒袍阁的秘术暂时延缓了我的死亡,然而死亡终究要来,我的器官…已经开始衰竭了。”
这降魔卫士慢吞吞的从阴影里走出来,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满脸血污。
疑惑变成了震惊,倒不是他的欺骗让我感到愤怒,以我人奴的身份,当然不可能令他百分百的信任我,有时候,欺骗也是必要的一种手段。
“既然你伤势这么重,那我们就更应该立刻动身离开这地方,我可以带你…”
“没时间了!”他没有再让我说下去,而是打断了我的话:“我能感觉到,自己很快…就会死去,你带着我,根本走不快,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如果你答应,就当着我的面,发下一个毒誓。”
隐约中,我仿佛知道他要我去做的是一件什么事,无论如何,面对自由的诱惑,我都不可能拒绝他。
何况疼痛一直折磨着我,区区一个毒誓,又算得了什么?
微微抬起手,我发下了一个惨烈的毒誓:“以我铁奴之名,今日在此发誓,绝不背弃你的信任,若有食言,千刀万剐、碎骨焚身!”
“原来你叫铁奴…”他点了点头,喃喃自语的说着。
“你想让我做什么事,说吧。”
降魔卫士目光炯炯的盯着我,沙哑着声音说道:“我会告诉你密道在哪里,但你出去之后,要在第一时间内替我截下黒袍阁派来的援军,告诉他们,武德庄已经陷落,无论如何,也务必要他们回头,决不能让他们落入妖魔设下的圈套!”
我松了口气,这件事并不算很难,可是他怎么肯定我一定会碰到黒袍阁的援军?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降魔卫士接着说道:“降魔卫队从碎瓷城出发,赶往武德庄,必定会选择铁山镇作为一个补给点,以我的推测,你只要前往铁山镇,就能碰见他们了。”
“他们凭什么会相信我?”我有点担心:“别忘了,我的身份是人奴。”
我的担忧不无道理,不管从哪方面看,我都不像一个好人。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降魔卫士慢慢从怀中摸出一块墨绿色的竹片,递给我:“这是我的降魔令牌,你只要把它交给黒袍阁的长老,他们就会相信你。”
这是一块凉冰冰的竹片,上面雕刻着一圈圈神秘的文字,做工极其精致。
尽管看起来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信物,然而这么件小玩意,真能够如降魔卫士所说,可以让黒袍阁的人完全对我消除疑心吗?说实话,我表示怀疑。
将这块竹片小心翼翼的藏起来,我抬头问道:“我现在就走么?”
“你仔细听着,一个字…也不要遗漏,”他的气色越来越差,想必身体内的各器官已经衰竭到一定程度了,但其实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一阵阵痛楚像海浪般拍打着我的神经,仿佛无穷无尽。
距离受刑只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至少还有三个时辰,才能捱过癞皮妖毒素的危险期。
我注意到胸口的凹陷令降魔卫士的呼吸变得有点困难,他艰难的说道:“在…武德庄的西边,坐落着武庄人的祠堂,你进去里面,在正厅前的院子里会看到一口水井,井下即是密道。”
没想到密道竟会建在武德庄祠堂内的水井里,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绝佳的好点子。
看到我神色有异,大概还以为我有其他的心思,这降魔卫士厉声说道:“记住你发下的毒誓,要是违反誓言,是要遭天谴的!”
知道他误会我了,我连忙解释。
“你放心,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食言。”
打开门,我左右张望了一番,黑漆漆的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此时去祠堂,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你还能走么?”我回头问道。
他摇摇头,满脸决然的悲恸之色,这让我的心情添加了一丝沉重,尽管我们曾是敌人,然而这绝非我的本意。
“一把老骨头了,不能再来拖累你,”他叹口气,略有点凄凉的喃喃自语说道:“但愿…我没有看错人,我…我已经尽力了…”他唉声叹气了一会,忽然提起那柄随身携带的长剑,往自己咽喉处抹去。
我大吃一惊,他这是要自杀殉庄么?伸出手,我想阻止他,却在半途畏缩了,也许,死亡对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自杀所要受到的痛苦,相比落在妖魔手里,要幸运得多了。
况且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迟早都要死。
我有点唏嘘,也许,他不一定要自杀,然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每个人都要死,自杀只是一种逃避的方式罢了。
剑锋划破了他的咽喉,鲜血从破裂的伤口里洒出来,喷了一地,降魔卫士倒在血泊中,而我的心里,只有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