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乔沉吟半晌,问:“诸二郎与姚从如何?”
阿嫫连忙说:“不大好。”
褚乔多了一个心,问:“她待你如何?”许多事,不亲近的人,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些许消息,也如风言风语般不足信。
阿嫫以经信服了她,只要她问,言无不尽,连忙答:“五娘只是庶女,是以,以前在姚府中时,自然与其它的庶女一样,跟一般的仆从也差不多。所以她自小,身边并没有堪用的嬷嬷。嫁时又是那样光景,近侍没有,滕妾也没有。只有我一个随嫁……”
褚乔忍不住打断她:“就你一个姚氏的人跟着嫁了?”
阿嫫只觉得她是个乡野中人,不懂许多,解释道:“除了老奴,奴仆确实有百人,但那些奴仆与田舍食邑一样都只是嫁妆。算不得的。”
褚乔又问:“怎么算不得?你跟他们不都是仆奴吗?”反正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索性就一次问个清楚。
阿嫫算是明白,自己这个小主人,就是个愣头。固然心眼是多,又聪慧些,但其实跟四娘无二。自然也明白她并不是给自己难堪,也就不打算跟她计较什么,再说,也计较不着,只是耐心说道:“小娘子恐怕不知道。这真正高门之中,宅田良多,人口数众,主母若是亲自管家,不是要累死?所以真正世家的女郎们自幼时,就有嬷嬷跟着。嬷嬷要充教养之职,等到女郎出了嫁,嬷嬷要替女郎掌内府,不让女郎忧心。所以嬷嬷与旁的奴仆不同。都是母族一代一代传的。除非心性不正,才有替换。老奴这一脉从祖辈跟着太祖夫人。再后来,太夫人出世出嫁,跟着太夫人至顺允,再后来,跟着老君到了姚氏。到女郎嫁时老奴本该跟着女郎……”说到这儿,阿嫫脸色不免难过。对姚五恨之入骨。
褚乔大概明白了,原来这时候的每个嬷嬷,跟自己家的女郎关系都非同一般,也难怪阿嫫对姚四娘这样忠心,其中并不止是因为家人都在姚家老君那里的缘故。点点头:“你接着说罢。她待你如何?”
阿嫫拉着袖子擦擦眼角,沉声说:“一开始,除了我,五娘再无人可用。所以待老奴亲近。以为老奴对旧事什么都不知道,许多事并不瞒老奴。后来,姚二郎来了一次之后,待老奴就冷淡了。还另外调教了二个嬷嬷。今岁,我与其中一个,被拨掉诸三娘这边,做了教养嬷嬷。”
褚乔觉得,姚五娘现在虽然防着她,但自己要问的,她还是知道的。这才问:“姚从与诸二郎如何?”
阿嫫不知道为什么小主人突然问这个,好在她对这个是再清楚不过,说道:“别人都觉得,这些年是有所缓和,还过得去。但其实两人关系实在不好,几乎水火不融。只要没有外人,诸二郎每次见了五娘,不是冷嘲便是热讽。五娘饶是心机再多,什么都算计,但天下唯这感情之事再高的手腕也是算计不来的。所以毫无改善。”
“怎么说?”褚乔专业过硬,但对感情这档如实在体悟不大,要不然也不会暗恋了这么些年,也没有能跟那个人更进一步了。
阿嫫愣了一下,这自己怎么说得清。想了好半天才说:“老君早年曾劝慰女郎,说,喜欢的自然样样好,不好也是好。不喜欢的,自然样样不好,好也不好。”
“噢。”褚乔没有再说什么。
阿嫫思量了一下,继续说:“诸二郎心比天高,更却不得志。又不慕五娘多年,若五娘不是姚氏女,恐怕早就被诸二郎寻个错处退掉了。”这样一想,她心中更惊怕,光凭这一点,姚五娘怎么都不会让姚四这个,有‘可能拆穿自己的姐姐’回到姚氏去。因为,虽然现在姚氏不搭理她,但只要她还是姚氏的人,就能保住现在的一切。
看向褚乔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期盼。只巴望她能想出办法来,解决现在的事端。
褚乔问:“那姚氏如何?”
说起姚家,阿嫫面上也不由得流露出自豪的表情,姚氏的事,可是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道:“姚氏虽然起族于越,却鼎盛于北陈。得王之重用,任太宰之职……”还要再说诸乔却打断了阿嫫的话,她只要知道姚氏行不行就好了,详细的以后再慢慢了解,问:“三娘随行仆奴都是什么人?”
阿嫫不知道褚乔要做什么。想了想,摇头说:“内府都归着五娘打理,女眷出行带的自然也是内府的仆人。”
褚乔皱眉站好半天。
要是不做奴仆表明身份,就是找死。要是不表明身份,被诸三娘带回了诸家,还是找死。
阿嫫见她沉思不语,虽然心急,也不敢于打扰她。静静站在旁边。
这时候,有个小仆匆匆地提着裙角跑过来,看到阿嫫急急道:“嫫怎么还在此处?女郎半天也不见嫫去。着我来问。”说完,她看到褚乔,问:“这是今日买的小奴?女郎等着她呢。怎么穿着亵衣站在这里?”
阿嫫一时有些心慌,只向小仆说:“我早要带她去。只是她身上不干不净,花费了时候。你快去给她找件衣服来。”
小仆应声去拿了一件仆从穿的过来,粗手粗脚地给褚乔套上。土黄色的布料很粗糙,衬得皮肤更黄,一点也没有精神。
三人快步向外面去。到了一座湖边,小仆指指湖心的亭子说:“那处”
阿嫫意外道:“这不是三娘所在呀。”
小仆说:“明日我们便要走了,公主说,山色湖光再美不过,以后恐怕难得一见,是叫了女郎在这边赏赏景。”然后扭头继续带路。
阿嫫神色紧张地停了停步子。与前面的小仆拉开些距离,看向褚乔。
褚乔定定看着阿嫫,低声说:“暂且什么都不要说。这可关系我三人性命。我阿娘也就指望嫫嫫了。”
阿嫫心中一颤,顿时有一种身负重任的压迫感,心中沉沉甸甸的,又生了莫名的责任感来,连忙点头,坚定道:“是。小娘子放心。”
小仆已走到向亭子去的那个细廊,回头说道:“嫫,请快去罢。”
阿嫫脸色沉静,不紧不慢地领着褚乔踏上的细廊。
她们脚下是荦荦水光,头上是昭昭月色。远处亭中的鲜衣女子,正在跟什么人说着话。
褚乔隐隐认得,正是三娘跟那个平绫。不由得脚下一缓。
平绫一脸的怒容,正依在栏边低声跟三娘说着什么。手上一块帕子,扭来扭去都快扭烂了。而三娘听到脚步声,扭头见到她们,神色只是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褚乔心中暗暗叫苦。但见阿嫫已走近了亭子,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但她才步入亭子中,正要与阿嫫一起向三娘行礼,便听到平绫‘哎呀’了一声。她手中那方帕子,缓缓地掉出去坠到水中去了。
三娘一急,连忙对褚乔说:“快,快去找根长棍子来。”
平绫一脸烦躁,回头便看到了褚乔,立刻眼中恨不能喷火,冷笑一声对三娘说:“不行。我那方帕子金贵,棍上免不得会有木刺。刺坏了你赔得起吗?”
三娘虽然入了平绫的眼,但再好的朋友若两人地位悬殊。既不是能平等的,平绫自然没有精神替人着想,说话也从无顾忌。时时会令三娘难堪,哪怕三娘恨不得将平绫活活咬死,吃肉喝血。但此时地位不同往昔,也只得打落了牙住肚里吞吐。她掩嘴惊声道:“呀。也是!可万万不能用东西去挑的。这可如何是好?”
平绫也不理会她,而扭头向褚乔说:“你,下去给我捞上来。”
阿嫫惊声脱口而出道:“这冰面,是为了贵人们观水而才破掉的。虽然没有冰了,却水寒至极,人下去,恐怕当即就会冻死!!”
平绫根本不屑与她说话,没好气地对三娘,说:“你们家就是这样教养奴仆的?即使只是小小府君,也未免丢人现眼。”
三娘忍着气,瞥了阿嫫一眼,喝斥:“也不看看是在什么人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看着阿嫫退到亭子外面,向平绫歉道:“她是老糊涂了。”
平绫不满地哼了一声,眼见得帕子湿了水之后,因绣花的金线较重,已经被带得住下沉去,看向褚乔:“你还不去给我捞!捞不到,你也不用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