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石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说完扭头向平邛递去了一眼。依然站在座位上的平邛自然感受到了梁德石投来的目光，按说这老板教育员工是生命药业自己的事，作为对手的梁德石应当乐个清闲，看个热闹才是，为什么他却主动开口为自己开脱？即便他说的言之有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有意在为自己解围。
作为回应，虽然平邛现在不宜开口道谢，但还是友善的回望了梁德石一眼。同为老板，梁德石的眼神跟秦凛的却又大不一样，那是一种包容与征服的眼神，可以很直接的从他眼里看出他对平邛的善意和包容，但却并非是建立在理解之上，而是建立在任何人都低他一等的自我优越感上。似乎在他眼里，赦免他人，只是他权力的体现，跟是否应该赦免无关。
即便如此，平邛仍然对梁德石微微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梁德石望向平邛的目光未作更多停留，转而投向了秦凛，似乎在等着他的回应。
秦凛将自己的目光从平邛身上收了回来，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的说到：“念你第一次开会，梁老板又为你说情，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坐吧。”此口气与前面训斥平邛时说话的语气落差之大，竟像是出自两人之口，不禁让平邛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转身向秦凛微微鞠了一躬，谦逊的说到：“谢谢董事长，绝不再犯。”说完，辗了辗西装的衣角，轻轻坐了下来。
看着秦凛，梁德石竟也难得露出了欣赏的微笑，像是在赞赏他这份盛怒之下的冷静和对自我情绪的控制能力，毕竟，这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接下来，我们进入最后一个会议环节，双方讨论。”阮芊茵松了一口气，秦凛对平邛的原谅，让她的内疚之情也减轻了不少，接下来就该考虑会后怎么跟平邛去解释了。
“梁老板，还是我先说吧。”秦凛没有等梁德石回答的意思，跟着说到：“众所周知，前些年，我们公司因皮鞋胶囊和生命418的退市事件损失惨重，后虽靠生命518夺回了大半江山，但近两年来又连遭生命618研发失败和鲁教授意外身故两件憾事，令公司根基有所动摇。为保持公司稳定和未来多元化发展的需求，我们启动了上市计划，目前已完成尽职调查，将进入到实质性的改制重组阶段。为扩大业务板块，增加现金流规模，提高公司估值，我司有意进入新城药物市场。不知道梁老板有没有兴趣共同参与到我们对新城市场的开发中呢？”秦凛不带一丝感情的将公司的受挫，挽回的路线、目前的现状和未来的打算和盘托出，看似根本没把梁德石当做自己的竞争对手来防范，实则，这些看似重要的信息，对于长生制药乃至整个都市医药界而言，并不是什么新鲜的秘密。
“秦总，你一直说的是你们公司的问题，不知道为何我们长生制药有必要帮你们一起开发新城市场？”梁德石当然明白为何生命药业会找到自己一起开发新城市场，原因就如秦大江所说的一样。但是他想知道，秦凛对自己的想法了解多少，要怎么说服自己，另外，让秦凛主动说，也能为自己多争取一些谈判优势。
“长生制药虽然近些年来发展迅速，一路凯歌，更甚至据我所知，你们新一代的OTC抗生素新药——长生999已经完成了临床前的毒理研究，将快进入到临床测试阶段，表面上看，可以说是如日中天。”秦凛说起长生制药的发展情况，跟介绍自己公司时的轻松几无二般，充分显示出了自己对竞争对手的了解和强大的自信，一个转折后，他继续说到：“但实际上，在我看来，贵公司对长生999的研发投入却是迫不得已。”秦凛喝了一小口茶，吊了吊大家的胃口后，才接着说到：“长生制药现在市面上唯一的拳头产品长生888上市未久，又无专利保护，虽然靠着自有药店长生堂所控制的渠道占领了一小块OTC抗生素市场，但毕竟利润有限。而随着长生堂被新崛起的青春之歌占去三分天下，贵公司无论在渠道还是在长生888的销售上都受到了进一步挤压。现在我司又启动了上市计划，一旦成功上市，将势必凭着资金优势，一举占领都市新药市场，届时，无论是长生制药，还是长生堂，都将举步维艰。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贵公司才不得不勉力而为，以有限的资金全力投入到对长生999的研发中，寄希望于在我司上市之前，成功推出新药，以稳固贵公司窃之不易的OTC抗生素市场，也为正与青春之歌战得如火如荼的长生堂注入一剂强心针。梁老板，我想我说的没错吧？研发新药真的很贵，感到有些吃力吧？”秦凛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算无遗策后，不但不累，反而有些兴奋的笑望着梁德石。他相信，自己的一番言论已触碰到了梁德石心中最软的一块，对于新药研发所需要承受的资金压力而言，他再清楚不过了。
反观梁德石，虽然并未露出任何表情，此刻却已陷入了沉思，甚至对秦凛“窃之不易”的讽刺都置若罔闻。
安静了一小会儿，梁德石长出一口气，收回了心思，难得严肃的问到：“秦总既然对我们彼此的情况都了若指掌，又把梁老头叫到这儿来讨论，那自然已有好的对策可让彼此共赢了？”这句问话虽然表面上既没承认也没否定秦凛前面的推断，但其实已经表明了梁德石对自身现状的不无顾虑。
“既然你需要更多的利润支撑新药的研发，我需要更大的市场扩张上市的规模。何不共同开发新城，各取所需呢？”秦凛终于将话题引回了开题。
“如何开发？”梁德石紧跟着问到。
“青春之歌开店！我司承接物流配送！让你们长生888上架！”秦凛开出了首轮的谈判条件。
“让青春之歌壮大能为你带来多少好处？不若让长生堂开店！我司免费物流配送。”梁德石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既然对方漫天要价，既想掌控销售握渠道又想掌控物流渠道，自己自然得就地还钱。
“还是那句话，青春之歌开店！我司承接物流配送！让你们长生888上架！”秦凛似乎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梁德石的想法他当然明白，只要长生堂开遍了新城，控制了销售渠道，即便初期梁德石将物流成本担了下来，将来却随时可以针对自己在长生堂上销售的药，推出长生制药自产或代销其他药厂的药品，到那时，生命药业的药品一旦在新城的药店滞销，他梁德石所谓承担的物流成本，到最后不都变成了为他自己送货？
“秦总，如果你坚持你的条件，这个合作对我而言又有何益？只是在别人的药店上架长生888，这既不能保证我产品的销售，又让青春之歌做大？你认为我会同意吗？”梁德石有些生气的问到。
“如果我能保证你产品的销售呢？”秦凛紧跟着反问到。
“怎么保证？”不知梁德石是真没猜出来，还是假没猜出来，但终归得问这句话。
“新城的青春之歌，OTC抗生素只上长生888，不上生命518或其他类似药物。”秦凛抛出了最后的底牌，他相信，这也是梁德石无法拒绝的条件，毕竟，这等于拱手将新城的OTC抗生素市场送给了梁德石。
当然，秦凛能抛出这样的条件是经过了周详考虑的：第一，自己接替生命518的新药生命618研发失败了，若要继续研发，成本和周期都太长。而另一边，长生999的研发已经进入到了关键阶段，一旦其研发成功，生命518将势必在长生888和长生999的包夹下败走麦城。与其死抱着鸡肋不放，不如趁长生制药青黄不接又缺钱之际，将生命518当做一枚华丽的弃子，暂时为长生888和长生999让路，换取上市前公司在其他药品销售及物流营收等非主营业务方面的收入增长，进一步提升公司估值；同时，也为将来公司上市后收购及研发出的其他新药开拓出一片更广阔的市场；更何况，生命药业还有一招梁德石怎么也想不到的致命后手。
“你们不上生命518？”这个条件确实让梁德石心动不已，要知道，新城市场虽然没有都市这么大，但至少也相当于都市市场的三成有多。如此豪迈的放弃，难道只是为了秦凛所说的扩大上市规模？
“你我都知道，生命518虽然现在看似是市场上最好的OTC抗生素，但一旦过了保护期或等到长生999面市，将难以续存。生命药业这么做无非是用生命518未来有限的价值时间换取当下更多的空间罢了。何况，公司一旦上市，视野也将不同，不会只停留在都市或停留在针对某一种药物的市场竞争中，毕竟，还有更大的世界在等着我们去闯。”秦凛将自己放在了更高的一个平台，用更高视野诠释了取与舍的含义。
“秦总不愧是秦总，看来老头子永远都只有效仿的份，本以为经过多年的挣扎，有了可与秦总一争高下的实力，看来差距的不是实力，而是眼界啊！——”梁德石看似在谈判中获得了最大利益，但实际上在整个谈判过程中都被秦凛牢牢的牵着走，更甚至连对方真正的想法都是到了最后才知道，不得不泄了口气接着说到：“既然如此，那我希望将未来可能上市的长生999也签署到青春之歌在新城市场的排他协议中。”梁德石即便泄了气，也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要知道，生意就是精打细算，多为自己争取一种药物的垄断权，就等于多为自己争取了一条企业的生命线。何况，按秦凛的想法，他已经开始逐步放弃OTC抗生素市场了，那自己多签一种还未上市的药，对他而言，应该影响不大。
果不其然，秦凛并未多想，点了点头说到：“可以。不过在其他非拳头药品的上架目录中，你要让出两样跟我们有冲突的药品。”药店当然不会只卖拳头药品，虽然其他药品的利润和销量都远远不如拳头药品，但蚂蚁再小也是肉，既然对方提出了其他要求，秦凛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价还价的机会。
“可以。但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梁德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要等到秦凛回应。
“什么？”秦凛心中一咯噔，他相信谈到这个份儿上梁德石不会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来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但既然说是最后一个要求，一定不只是关于合作细节的小事，那些都是会后下边人之间交涉的具体问题了，所以这个要求可能无关大局，但却未必简单。
“新城的物流还是由你们公司来承运，但我希望是由这位小兄弟来负责。”梁德石说着抬起手，指向了平邛。
这话一出口，整个会场进入了愕然之中。莫说销售部的麦浩、生产部的周继平、律师吕正邢等人，连熟知平邛和梁德石的阮芊茵及秦凛，甚至包括局中人平邛自己，都一阵迷茫？
按说既然梁德石将物流承运让给了生命药业，那生命药业安排谁来负责这件事就属于生命药业自己的事了，怎么轮得到梁德石来指手画脚？更何况，在大多数人看来，梁德石跟平邛这才是第一次见面，梁德石连平邛的名字都还记不住，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提出这个看似不合理的要求？难不成是因为刚才平邛的表现让梁德石觉得这个人不堪重用，才故意提出来恶心恶心秦凛的？
“我？”平邛用手指了指自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答了一声。这个梁总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见，要说刚才他帮自己解围只是顺便为之还说得过去，但现在他提出指定由自己负责那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新城的物流，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电话那边的三人本来还不知道梁德石说的是谁，等到平邛出声，也都大吃了一惊。段青春也还罢了，毕竟他还陶醉在生命药业居然拱手送给自己如此一个大人情的幸福中；秦大江跟芮志鸿却有些不得要领了。一开始，芮志鸿做出了跟会场上其他人类似的判断，猜想着这是梁德石在恶心秦凛，不过，他想得要比别人更多一层，那就是跟刚才他猜测秦凛训斥平邛的原因联系了起来，这不想不要紧，一想吓一跳：平邛是公司的关系户，秦总骂平邛是刻意骂给梁德石看的，后梁德石又故意提出条件要求指派平邛负责新城物流，想恶心秦总；难不成秦总早就料到了这点？才故意在一开始就闹那么一出的，好引诱梁德石上当？而梁德石也确实结结实实上了一当？唉呀妈呀，这秦总也忒厉害了，连这都料到了！看来梁总是要糟！
“好，就这么定了。梁老板还有其他要求吗？”电话里静了很久后，突然传来了秦凛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冷静，似乎并未经过怎么考虑就答应了梁德石的要求，至于最后一问话，那不过是客套话罢了，既然梁德石都自己说了提最后一个要求，自然不会再提了。
“哈哈哈哈，没有了。那就先谢过秦总了，希望这次我们能够合作愉快。”梁德石又恢复了豪放的性格。
随着电话里传出众人收拾东西及起身时桌椅碰撞的响声，秦大江挂断了通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