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郭妈妈”三个字,满腔怒火的宋申氏如同被戳破皮的气球,她当然不会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奶母郭妈妈是怎么样在自己眼前被生生的仗毙,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直到现在,噩梦还在缠着自己。
宋申氏打了个寒噤,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金簪儿忙忙的拿了厚实的狐狸皮披风给宋申氏披上,宋申氏紧紧的抓着衣襟,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暖和起来。
金簪儿使了个眼色给金钏儿,这次金钏儿什么都没有说,很配合的朝外走去,转身的时候,金簪儿还是看到了金钏儿不屑的撇嘴角,看着瑟瑟发抖的宋申氏,并没有说什么,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金钏儿掀起门帘,朝方姨娘福了福身,不同于宋申氏话里行间对方姨娘的鄙视、嫉妒和怨恨,金钏儿倒是对方姨娘很敬畏和信服,也曾不止一次的庆幸,幸好是方姨娘管事,若不然,这兰苑恐怕是真的要散了。
方姨娘对宋申氏看不上眼,连同她身边服侍的人也一样,不过她对金簪儿金钏儿这对姐妹倒是另眼相看,私底下也曾叹息过,难得清醒明白人,偏偏有个糊涂不堪的主子。方姨娘的这一点脾气倒是跟宋老夫人很像,恩怨分明,从来不会恨屋及乌。
方姨娘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可还有遗漏的?”
金钏儿的笑容也有了几分的真切,摇了摇头,“姨娘安排的极为妥当,奴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家庙到底清苦,还希望姨娘多宽容些才是。”凑近了两步,将手中的荷包递给了方姨娘,低声耳语了两句,又飞快的拉开距离,“姨娘,夫人日常生活用具还尚未收拾妥当,容姨娘稍等,很快准备好。”
方姨娘挑高眉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金钏儿,金钏儿一丝儿窘迫也无,十分的坦荡,朝方姨娘福了福身。
等金钏儿的身影没入门帘后,方姨娘摸了摸左手赤金镶红宝戒指,神情中带了有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金簪儿端了杯茶递到宋申氏的面前,带着小心,“夫人,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金钏儿走了进来,金簪儿抬头看了她一眼,仍旧将注意力放到宋申氏的身上,小心的劝慰宋申氏,等宋申氏缓过劲来,才问金钏儿,“可打点好了?”
“嗯。”金钏儿态度有些冷漠,金簪儿心里也有些着急,不过看到宋申氏失魂落魄的样子,懊恼压了心底里的想法,到底是她引出了夫人的心病,自然得想法子开解才是。家庙本身又是个孤寂阴森之地,以宋申氏的胆量,怕又有一番闹。
金钏儿着实是不耐烦到了极处,看着金簪儿眼里的疲惫,心里难免心疼,最后撇开头,企图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送了宋申氏到了家庙之后,方姨娘马不停蹄的跑去荣禧堂跟宋老夫人汇报了情况,把铺子和庄子的收益交给宋老夫人之后,这才松了口气,朝芳阁走去。
秋红扶着方姨娘,看到方姨娘颇显轻松的面容,总算是将心底里的疑惑给问了出来,“姨娘,金钏儿给您说了什么?您表情如此奇怪?”
秋红并不是方姨娘陪嫁进府的,本身是家生子,后来拨给了方姨娘,因为机灵懂事,又擅于察言观色,能言善辩,得了方姨娘的重用。
方姨娘斜睨了一眼秋红,调笑道,“怎么,你也有了心仪的人选,跟我说说,回头求了老夫人,给你个恩典,把你配出去!”
“姨娘,您又拿奴婢开玩笑,奴婢不依了,”虽然被开玩笑的次数多了,作为十七八岁的黄花大闺女,提及婚事总是不自在的,秋红俏丽的脸蛋上布上了一层红晕,杏核凤眸中荡漾水光,“怕是姨娘嫌弃奴婢笨拙,想着打发了奴婢。”说是这样说,羞意并没有少半分。
秋荷扑哧笑了起来,娇俏的皱着鼻子,“姐姐,姨娘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清楚,何必多费口舌,落到了最后,难受的总是你。”
方姨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都是我惯坏了你们,如今是一点儿威严都没有了。”
秋荷和秋红对视一眼,实在是不想说什么。
才走到芳阁的院门口,“吱呀”一声响,院门就打开了,卢姨娘提着鎏银八宝明灯,隐在灯光之下,静静的立在那里,倒是有一种可人的风姿。
“虽说天已经暖了,你还是得多注意些,”方姨娘语气不由得软和了,“夜风总还是凉的,你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大病一场,更要保重才是。”
卢姨娘原本微笑着想要说上两句话,听得方姨娘这般说,勉强的笑了笑,“左右不过无事,根本就没有等上多少时候,先进来吧。”侧了侧身子,往正屋走去。
方姨娘本就是个直性子,加之天黑,也没有注意到卢姨娘的异样。
秋红却是个心思敏感的,从卢姨娘话里听出了一丝儿异样来,联想到……脸色也微微变了变,悄悄了拉了拉方姨娘的衣裳,方姨娘本想说上两句,对上秋红欲言又止的表情,顿时想到了……脸色也变了,神情开始有些不自然起来。
卢姨娘给方姨娘上茶,自然察觉到方姨娘的不自在,反而坦然的笑了笑,“妹妹不必太过小心,到弄得大家都不自在了。”
方姨娘讪讪的笑了笑,低头抿了好几口茶,卢姨娘也没有强迫,方姨娘放下茶盏,眼神中带了些怀念,“真没想到,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总还反应不过来,就好似昨日的事情般。”
卢姨娘笑容中带了丝微的苦涩、思念、甜蜜,“是啊,每天早上醒来,总以为那是在做梦,等到真正醒过来的时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方姨娘的目光停在了放在炕角的针线篮里,最上面是一只已经完成了大半部分的月光蓝蜀锦绣重瓣莲花鞋子,眸光沉沉,卢姨娘顺着方姨娘的目光,脸上带了丝苦笑,小声道,“让姐姐见笑了,可别让老夫人知道,老夫人,素来不喜欢……”越来越低沉,最后别开头,不让人看到她的眼泪。
听得卢姨娘小心翼翼的话语,方姨娘心也沉了下来,眼眶不由得酸涩。她从小就是个不爱哭的孩子,若是被人欺负了她必定是要还回去,但一想到她,她的心总是控制不住的微微抽痛,也在很多个夜里,偷偷的为她落泪。
凤鸾宫内,常皇后很细致和精心的在修剪徽州新上贡的盘景,等到告一段落,机灵的小宫女眼明手快的接过常皇后手中的剪刀,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常皇后的心腹第一人南帘姑姑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常皇后,常皇后饮了几口,心情极好沾沾自喜的点评,“南帘,本宫手艺可是大有长进,本宫瞧着这盘景,都有方量的几分风骨了,你说呢?”
常皇后的话一落,殿内服侍的宫女一个个的头低得厉害。
方量是当世盘景高手,他的作品可是千金难求。皇后娘娘这作品,……有胆大的,又偷觑了两眼,头低得更加厉害。
南帘比常皇后大了三岁多,她本身是魏国公府的家生子,常皇后出生后不久就到了常皇后身边服侍,那时候她还只是个排不上号的小丫头,虽然是个小丫头,却是救了才百日不久的常皇后,被提为大丫头,一直贴身服侍到现在。
不光常皇后信任,连当今皇上都要给她三分脸面,原因无他,南帘是个极为忠心之人,她的忠心是只对常皇后一人,为了常皇后连至高无上的德明帝都可以直面对上。
南帘素来没有表情的脸,听得常皇后的话之后,眼角俨然抽了抽。
常皇后见南帘没有说话,也有些讪讪,命人将盘景移了下去,又准备命人唤盘景司的管事来,势必要做出一番成绩的劲头来。
看着常皇后兴致勃勃的样子,南帘有心劝慰,“娘娘,这本是陶怡情操的雅趣,又何必坏了意境。”
常皇后一愣,有些默然的笑了笑,“倒是本宫较真了。”
南帘垂下眼帘,掩住眼底里的愤慨和心疼,面容平静的吩咐人收拾,扶着常皇后朝东次间走去。
常皇后百无聊赖的拿起随意丢在炕上的书翻阅了几下,又颇有些心烦意乱的丢了开,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起来。
南帘使了眼色让宫人们下去了之后,凑到常皇后的耳边低语了两句,常皇后倏然睁开眼,陡然而来的气势让殿内的温度都冷却了几分。
相较于之前的慵懒放松,此刻的常皇后则是冷厉肃然,眉宇间的煞气让南帘的心也跟着跳了跳,冰冷的语气,一字一字可以显出她此刻的震怒和愤然,“你说的可是真的?”
南帘毫不犹豫的点头,她从来不会隐瞒主子任何消息,哪怕她自己也认为不妥。
常皇后突然笑了起来,“啧啧啧,真没想到,唐芳居然这样厉害了,能鼓动不少人筹划此事,本宫倒是真的小瞧了她,此事,恭顺侯府可有参与进去?”
唐芳真是唐姨娘的闺名,常皇后跟先西宁侯夫人交好,自然是极其厌恶唐芳这个庶女,从来没有给个好脸色,倒是在闺阁中的时候,唐姨娘一直巴结当年的魏国公府的嫡女的常皇后,还试图借常皇后的名头惹出了不少事情来,惹得常皇后在一次公开场合里训斥了唐姨娘,给了唐姨娘极大的没脸,唐姨娘更是怨恨起常皇后,在常皇后曾经失宠的一段时日中,还跟当时德明帝最宠爱的妃子联手陷害常皇后,只不过事情败落,宠妃打入了冷宫,她的家族也成为了过往云烟,当然,唐姨娘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也害的她的两个女儿被西宁侯府彻底的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