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进宫给常皇后请安差不多快一个月了，自从唐老夫人寿宴上唐姨娘母女弄出的恶心事让唐老夫人心中憋了一团火，却也依然明白形势，早早的给凤鸾宫递了帖子。唐老夫人也不是不想给唯一的外孙女出气，但她不想把事情弄大，影响到外孙女的名声，不管怎么说，退亲对女方来说始终是不利的，何况还是庶女闹出来的事情，弄的人更加没脸。
唐老夫人对常皇后的脾气还是了解的，武将世家出身的小姐，自小在边关长大，军人的血性烙印在骨骼里，哪怕身居后位十多年，雍容华贵、端庄大方却是抹不掉骨子里的恩怨分明，不是不计较，只是计较的对象不是自己关心的人罢了。
常皇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击命脉，这方面，常皇后跟邓太后极像，当年的邓太后就是一出手给不可一世的云氏一族当头一击，直接逼上了死路，也彻底断了晋王的所有可能，还是太子的德明帝才真正站稳了脚步。
这也是宋老夫人最担心的，两个人合议之下才给凤鸾宫递上了帖子，心也悬了好几天，好在常皇后这次倒是配合，没有说什么。
自己看大的女孩儿，心里想什么还是能知道一二的，常皇后虽然依旧气愤不已，还是按捺住了火气，在宋子衿和唐盈袖面前依旧言笑晏晏，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倒是让唐盈袖心中纳罕不已，瞅着机会就打量常皇后的表情，就怕是自己看错了眼。
宋子衿和唐盈袖进了宫，自然是要留宿凤鸾宫的，这早已是宫廷内外心照不宣的。
一下午，宋子衿和唐盈袖陪常皇后修剪盆景，散步，给常皇后讲宫外的趣事，又将两人亲手给常皇后缝制的衣裳呈给常皇后，总算是让常皇后脸色好了不少。
刚到申时，常皇后兴致极高的提议要亲自下厨，宋子衿和唐盈袖自然是要作陪的。
身为世家女，虽说有丫鬟婆子们服侍，纤纤玉指不沾阳春水，可将来总归是要相夫教子，打理后院的，在厨艺上虽然不用亲自动手，总是要知道一二。而宋子衿和唐盈袖从小是作为冢妇在培养，将来是要打理一个家族的中馈，这方面的培养自然是不会疏忽。
常皇后虽然从小在边关长大，可作为世袭国公府的长房嫡出小姐，教养上却是不输京城里的贵女，曾经为了讨得夫婿的欢心，常皇后也是下了苦功夫学了一番。在皇觉寺跟邓太后一起修身养道的时候，手邓太后的影响，也潜心钻研了一段时间。
真正要说起来，宋子衿和唐盈袖的手艺，可还是常皇后亲自传授的。
于户部的官员商议完政事之后，德明帝微微的扭了扭脖子，作为**太监最高官衔宫殿监督领侍、也是德明帝的心腹的古大用走到德明帝的身后给他按揉起来。
德明帝舒服的闭上眼睛，适宜的力道缓解了肌肉的酸疼，也平缓了不少他因为政事的烦闷。
“你派三德子马上走一趟凤鸾宫，就说朕要陪皇后用晚膳。”德明帝睁眼看了看漏刻，估算还要批几份折子。
古大用并没有收手，使了个眼色在殿内服侍的三德子，三德子行礼之后准备离开，就听到门外有传唤太监通报，“启禀皇上，凤鸾宫的旒漓姑姑求见。”
三德子的脸色不变，头低的更加厉害，强迫自己忘记德明帝骤然变化的脸。
德明帝沉默了一下，古大用眉头微微皱了皱，觑了觑德明帝的脸色，心里叹了口气，“宣。”
旒漓进殿的时候，就见到德明帝正在批阅奏折，一副不予人打扰，她照常行了大礼，也不管殿内的气氛尴尬中透出一股紧张来，直接点明了来意，“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命奴婢传话，得知皇上政务繁忙，已有好几日不曾踏入**，故今日特将瑞安县主和宋四小姐留在宫中作陪。娘娘还说，皇上忙归忙，可不能忘了一日三餐，已命御膳房准备了几道皇上平常爱吃的菜肴，还请古总管多多用心。”
旒漓说完之后，三德子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隐形人，愁眉苦脸的偷偷瞅了一眼德明帝，果然啊……又在哀叹到底什么时候才有个好日子过啊。
“朕知道了，多谢皇后关心。”静默了好半晌之后，德明帝才平淡的说道，只是这平淡里透出一股咬牙切齿。
三德子又将头缩了缩，趁人不注意瞧瞧的往宫门处移了移。
旒漓优雅的福身行礼，平淡的没有表情的脸丝毫没有因为殿内的气氛和德明帝微妙的心情而有任何的波动，好似自己本身就置身其外一般。
就在旒漓转身离开的时候，三德子偷偷的瞧了瞧旒漓离开时没有半分犹豫、十分绝决的背影，心中感叹，旒漓姑姑不愧是南帘姑姑的侄女，这说话行事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明明长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偏偏淡漠的跟个木头人似得。当然，这得看旒漓面对的是何人，要是对着常皇后，旒漓只怕眼睛都不够用，就怕常皇后被人欺负了去。
简直就是笑话，从来都只有他们主仆欺负人的份，哪有被人欺负的？单她们置身其外的那个姿态就足够气死人不偿命了。
唉，人人都道他是皇上身边得用的贴身服侍，风光无限好，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站在这个位置行要承受多少气。
从旒漓离开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德明帝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变，眼神冰凉冷寒，好似要把手中的奏折变成冰一般。
古大用瞧着不是个事，就准备开口说话，“皇上，娘娘因为宋四小姐的事情，心情一直不好，有宋四小姐在一旁开导，总归是好的。”
古大用本身是孤儿，被信国公府的侍卫总管选中，作为信国公府家兵培养，无意间被当时还是皇子的德明帝给救了一命，于是自请入了内宫，到了德明帝身边服侍德明帝，是相伴在德明帝身边最长的服侍人之一。
德明帝将奏折让书案上一丢，表情也阴冷了起来，“只怕朕这一辈子都不踏入凤鸾宫，常悠意不会觉得有什么，反而会跟自己更自在吧！”恼恨、不满又透出一股无力、伤感，“真是个小气、狠心、记仇、不大度的女人，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记恨从前，怎么都不肯回头。”语气越来越低，落寞的表情丝毫掩盖不住内心的失落和难受。
他们都已经走了大半辈子了，人的一生又能有多长？他不像跟他的父皇和惠帝一样，一生都在渴求得到心尖上的人的注意，到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阖上眼，因为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始终不肯说出期盼了一生想要听的话。
与父皇的可怜可悲可叹不同，从来是只有父皇一个人在追求，始终得不到回应，而他却有一段温馨甜蜜的生活，印在记忆里，一辈子都不能忘却。
德明帝沮丧的闭上眼，眼前的一幕幕都是过往美好的回忆，再对比如今，即使在最为亲密的时候，心的距离也是在天涯与海角。从前相隔两地，却心心相依。
原本要携手到老的他们，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他知道自己犯了很多的、不能原谅的错，但那些错不是他情愿犯下的，世间有太多的不可谓和束缚，她明明都清楚，为何不能一直体谅？就像从前的时候，无论多难两个人都紧紧的握着双方的手，如今处在世间最高的他们确实背对着各自欣赏风景。
到底还要他怎么做，她才能原谅自己？
被平复的无力、挫败又一次袭来。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皇帝，尽管年已不惑，依旧想要将自己的帝国打造成一个传奇，很快，德明帝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平静面容下不怒而威的气势让古大用心中亦是难受不已。
德明帝和常皇后只见的纠葛，他看的清楚，心里也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能掺入其中，一旦参入其中，只会给他们添乱罢了。
他能为他们做的，只是多求求佛，希望老天能开眼，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批完了几分折子之后，德明帝的情绪也整理的差不多了，若无其事的随口一道，“皇后这时在做什么？”就像寻常的问候一样。
三德子的眼皮剧烈的跳了一下，深吸了两口气，将内心的惶恐不安给压制下来，语气平静，“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今日下厨了。”
又是一阵静默，德明帝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将书案上的青瓷茶盏一挥，三德子眼明手快的接住，幸亏他有几分武功底子，才没有让茶盏落地，茶水的热度还是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青瓷茶盏虽然看着平常无奇、简单、也不甚名贵，却是德明帝用了二十多年的旧物，是当时还是皇子妃的常皇后亲手所制，寻常人轻易碰都碰不得的，这要是有个损伤，那罪过就更大了。
见三德子稳妥的接住青瓷茶盏，古大用也微不可查的轻吁了口气。
皇上虽然总是记恨皇后的不识趣，不念旧情，每次都用老一套的法子冷落，却是最容不得人去欺负常皇后，从前常皇后送的东西都是精心细致的保管着，总是怕东西坏了，人的心是真的失去了一般，心里总还存在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