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渔心中有气,却不能发泄,不能讲明,说着说着,语气便大了起来,等说完之后,才察觉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胡话,后悔不已。
却不想那老人听了反而大笑,觉得牧渔说得有理。
牧渔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小子见识短浅,让前辈见笑了。”
老人却道:“什么见识短浅,你这话虽粗浅,道理却没错。多少人羡慕仙道中人可以长生,却不知哪有他们想象的那般逍遥自在。”
老人感叹,和牧渔讲述出些许常人不可知的仙道秘闻。
“二十年,我游历南江,有修仙者为长生走火入魔,屠杀了一座城!”
“一百年前,龙家的上代家主,龙破天。为了一株灵药,灭了一个家族,满门上下无一幸存,如今连那家的家族祖地都寻不到了。”
“还有更久远的,就拿这西南境来说。数千年前,有一名青蛊族的传奇,名叫乌列,一身的蛊术天下无人可敌,为了成仙,拿人喂蛊,杀得西南境内尸横遍野,差点成了绝地。那个乌列所在的那个时代,天下人口至少死了十分之一二。”
牧渔震惊,竟然还有这种秘闻,这与自己的认知里所了解的仙人大为不同。
老人说着,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有累,然后又接着道:“你说你没有道缘,不若我送你一场机缘,你可敢要?”
牧渔没有明白老人的意思。
老人:“我已经不行了,之前那一战,我燃尽了生命,如今全然凭借我血气在续命。我活不成了,但是我还有事未了,想要请你帮忙,你若是答应,我便送你一场机缘。”
这是牧渔的机缘,来自一名即将油尽灯枯的武道宗师,牧渔却茫然了。
就如同一个乞丐儿,忽然被人给了一箱金子一般。不知所措者有,欣喜若狂者也有,牧渔属前者,而后者,大多数都留不住那箱子。
“前辈若是需要小子帮忙,力所能及,小子必定全力以赴帮前辈完成。”
牧渔郑重的向老人承诺,但是也变相的拒绝了老人所说的机缘,因为牧渔心中彷徨。
老人知道牧渔的顾虑,笑道:“我明白你心中顾虑,也罢,你且听我讲事说明,你再做决定是否要帮忙。”
牧渔不语,听老人将事情缓缓道清。
“我姓苏,名字算了,山野匹夫一个。之前追杀我的人,是西秦的杀手,一个名为地网的组织,但是,他们此番的目标其实并非是我,而是我一位好友,但是不巧我那好友并未返回太白山,倒是让我撞了进去,代替我那好友走入了他们的杀阵之中,被斩伤了魂魄,一路杀出到了这里,还是没能逃得掉,落到这般油尽灯枯的结果。”
牧渔感叹,心中为老人感到悲痛。
“我早前与我那好友有约,要将一物带去给他,我不能失约,他若没有返回太白山,定然是去了与我约定的地方,但是此去数千里,只怕我是走不到那里,将那东西给他了。”
牧渔竦然起敬,即便是要将死,却还依旧不忘与好友之约,这等情义,让人敬佩。也明白了老人的意思,是让牧渔将这约定的物品,替他给那位好友送去。
“你可想知这东西是什么?”
牧渔沉声道:“前辈若是要将此事托付给晚辈,晚辈定当为前辈将此物送至您那位好友手中。”
“不管是什么东西!”
老人道:“是一株仙药!”
牧渔:“......”
老人:“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仙药,若是常人服食,更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增寿八百年。”
牧渔恼怒,发现老人的话有些不对,忍气道:“前辈若是不相信晚辈,大可另寻他人为前辈送去,何必消遣我这种凡夫俗子!”
四目相对,老人松了口气,笑道:“你莫要生气,我并非戏弄你,只是总归想看看你心性,不免有了些测探。”
牧渔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若是换了自己,也有这么一株仙药,只怕就算是死,也不会交出托付给他人。
“晚辈明白,只是,心中有些生气,却不是因为前辈。”
牧渔是想起了赤长老,刚刚老人的试探,让牧渔想起那将自己视若蝼蚁的赤长老,心中莫名的来气。
老人罢了罢手,表示无妨。
“我的时间不多了,无力再去另寻他人,你可否愿意?”
牧渔知道老人的状况定然不容自己多做考虑,便最后再问了一句:“前辈,我若答应了你,接受了你所谓的机缘,但是若未将那株仙药送去给你那位好友该当如何?”
老人:“那也只能算是老夫识人不熟,真要背上这个背信弃义之名,我也只得认命了。”
牧渔不再多说,当即跪下一拜,郑重道:“若有负前辈所托,定当不得好死,死后堕入地狱,万劫不复。”
老人大笑,让牧渔起来,道:“你不必如此,武道中人,只凭本心行事,我看你顺眼,所以才将此事托付于你,否则,即便你是天下闻名的侠肝义胆,品德高尚之辈,我也只当没遇见这个人。”
武道中人讲究心意合一,意念阔达,若为人行事都需要百般思量,顾虑千万,那便失了勇猛直前的锐气,多半在武道上走不远。
牧渔惭愧,觉得自己眼界和胸怀有些小家子气,见不得台面,心中更是敬佩这位苏姓的老人:“那还请前辈告诉我,我该如何帮助前辈!”
老人道:“那你这算是答应了?”
牧渔点头,肯定的道:“愿为前辈效劳!”
老人:“好,我时间不多了,你且过来。”
牧渔脸上一悲,这才想起老人已经时候不多了,连忙到了老人跟前。
“你既答应为我赴约,这场造化,你且接好。”
老人说着,也不等牧渔反应过来,一手抚上了牧渔的头顶,血气荡漾,从老人掌心灌入了牧渔体内。
“即是机缘造化,若是轻了可不行,静心。”
若是有武道中人在此,必定会惊呼,老人这是在为牧渔血气灌顶,洗精伐髓,以自身精血做嫁衣,为牧渔日后踏上武道,铺出一条大道来。
牧渔不明白老人是在做什么,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自己头顶流下,钻入了脑门,一直到达胸腔之内,又忽然炸开,沿着静脉,到达了全身各处。
“好热!”
牧渔张嘴大呼,却没有声音,也无法动弹。老人口中喃喃念道,像是在念经,又好像是在咏诗,牧渔浑身开始出汗,不一会儿便感觉衣服已经湿透,异常黏糊。
江水滚滚,老人身上血气散发,化作一道屏障,将牧渔护在其中,那船家撑着船,却没有察觉这边的变化。
牧渔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等抽筋扒皮的痛苦,让牧渔连昏迷都做不到,直入骨髓,痛彻心扉。
牧渔无法动弹,看不到自己的摸样,浑身衣物已经变得漆黑暗红,混合着血和污垢,如同一层深厚的旧皮,将要裂开,而牧渔则仿若面临蜕变的寒蝉,即将新生。
老人一手扶顶,血气涌入牧渔体内,脸色渐渐苍黄暗淡,身子也慢慢弯缩了下来,好似一株劲草,开始慢慢枯萎。
终于,老人眼神暗淡,将手松开来,结束了对牧渔的血气灌顶。
“终究还是差了点,若是血气还能再旺盛一筹,我便能将这娃娃直接送入宗师门径之内了,可惜。”
牧渔痛呼一声,衣物张裂,如同新生的一条幼龙,破壳而出,一跃便是三四丈,一声惊呼,身子失去平衡,掉入了江中。
辛亏牧渔自小会水,连忙浮上水面,又爬上了船。
“感觉怎么样?”老人问道。
“不知该怎么说,好洗了个热水澡,舒服得不像话。”牧渔光着身子,觉得有些尴尬。
老人:“那就好,我还怕你会说太过痛苦和折磨。”
牧渔连忙道:“我虽不曾习武,但是也知道前辈您是在做什么,岂敢会埋怨前辈的一番苦心。”
老人没有说话,望向了江面,很久。
“这个你且收好。”
老人拿出一个墨色的盒子,交给牧渔,牧渔接过,知道这是何物。
“地网此番前来南唐,必定不会无功而返,只怕我那好友也会遭遇袭杀。”
老人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是不确定,只得提醒牧渔,此物不必急于一时,只要能交到那人手里就是了。
牧渔点头答应,看老人摸样,知道真的时间不多了,虽心中还想知道些事情,却没有再开口提问,只是静心听着。
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开始念道,牧渔也听不太明白,只好先一一记下,若是问牧渔的,牧渔也一一答应着。
“还有,我若死了,替我找处安静些的地方,随便挖个坑埋了便是,也不用立碑,免得引人打搅。”
江水依旧,最后老人告诉了牧渔与好友约定的地点,便慢慢闭上了眼睛,靠着船,好似累了。
“游历半生,死后总归还是要落脚啊。”
牧渔光着身子,此时也没心思在意这些,看着老人的头发再次慢慢变得花白,心中悲痛,听着渐渐衰弱的喘息声,牧渔忍不住开始落泪。
终于,江水平缓了起来,老人再也没了动静,牧渔放声大哭,引得两旁江岸上阵阵回响。